姜鸿则面无表情地兀自越过姜临风进入教室，将书包放到自己的座位上。
路迢遥没注意姜鸿的神情，只搁下手中的英文报纸向教室后门处走去。
“怎么了？”
“我今天考试，所以，想来见见你。”姜临风神采飞扬，一副少年意气，“这是给你带的早餐。”
“我已经吃过了。”路迢遥出言谢绝，“还有，考试加油。”
“我会的，反正我已经多买了一份，你不吃就浪费了，拿着吧，我先走了！”姜临风将烧麦和豆浆塞到路迢遥手上，未等她推拒便转身跑开。
路迢遥晃神的片刻，姜临风已经跑到了楼梯转角处，少年倏地回过身，看着路迢遥灿然一笑，肆意张扬，随后才转身下楼。
拿着姜临风硬塞的早餐进入教室，路迢遥觉得颇为难办，她确实已经吃过早饭，而姜鸿给她带的牛奶也已经摆在了她的桌上。
“想不到还有初中部的弟弟给你送早餐。”
徐可云走到教室后面示意坐在后排的同学交作业，见到路迢遥和身着初中部校服的姜临风的拉扯，不由出言打趣。
“啊，你吃过早餐了吗？”路迢遥本来还在发愁这早饭的去处，想不到下一秒她就找到了合适的处理方式。
“没。”
“那这份就给你吧，我已经吃过了。”路迢遥将姜临风塞到自己手中的早餐转手递给徐可云。
“这，不太好吧。”
“没事，不要浪费。”
“那谢谢了。”
徐可云接过路迢遥递来的东西，后排的男生也交上了作业，于是便转身折返回自己的位置。
路迢遥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姜鸿正在默背古诗文。
“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心情不好？”
路迢遥看着姜鸿，对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一种名为“委屈”的气质，没由来地，她又觉得姜鸿有点像大金毛发现自己的主人在外面摸了别的狗而生闷气。
路迢遥连忙提醒自己清醒一点，别无端联想。
“没，挺好的。”姜鸿继续看着课本，却只看得进一个又一个独立的字词。
他知道路迢遥和姜临风之间什么也没有，如果真的有，以姜临风的性格不可能憋着不炫耀。
但仅仅是看着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那种相似的意气风发和胜券在握，就足以让周围的人觉得他们是理应比肩的一对。
而他，与那个世界，和处于那个世界中的人，都格格不入。
“那好吧。”路迢遥笑了笑不再多追问，“笔记我都带来了，全部家当。”
“谢谢。”
“谢谢可不是说说而已，拿出成绩来才不枉我专门跑这一趟。”拧开瓶盖，这次路迢遥不用姜鸿催促，自己主动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
“我知道。”姜鸿的神色因为路迢遥的动作明亮几分。
对啊，路迢遥刚刚明明把姜临风给的早餐送人了！路迢遥还喝了他的牛奶！
“对了。”路迢遥放下手中的牛奶，“你和我说过，你有一个弟弟也在准备竞赛，不会就是姜临风吧？”
最开始，路迢遥并没有注意到两人姓氏的问题，毕竟同姓的人多了，总不能个个都是亲戚。
但结合姜鸿曾经说的话，以及两人今天同一时间出现在教室门口，路迢遥难免有了联想。
听到路迢遥的问话，姜鸿的愉悦心情又低落下来，合上书，从喉咙里蹦出一个音节：“是。”
路迢遥将姜鸿变了又变的神色尽收眼底，猜测可能是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对方不愿提及的禁忌话题，于是只有些尴尬地答道：“哦。”
她最不喜欢的关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是此刻的场景。
一个人无意之间触碰到对方的伤痛，另一个人忽然冷脸以待，然后找错话题的人又要小心翼翼地揣摩对方的心情，一颗心被愧疚和尴尬填满。
路迢遥曾经不止一次面对过这样的沉默和安静。
最初她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出言伤害了谁，后来她渐渐释然，能够被一个话题伤害的人，本身就满是弱点。
从姜鸿向她靠近的那一刻，从她决定渐渐接纳姜鸿，将他一步步划进我方阵营的那一刻，路迢遥就已经做好了面对沉默的准备。
能够相处地投机就继续相处下去，如果最后实在是心存龃龉，大不了分道扬镳。
她可以对人人都热情以待，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也可以随时抽身离去，不带丝毫感情。
对人人都喜欢，也对人人都漠然。
“你很难想象吧，我和姜临风，会有关系……”姜鸿慢慢偏过头看着路迢遥。
“确实很难想象，你比他看起来顺眼多了。”路迢遥因为姜鸿的主动发言而倍觉轻松，唇角微微勾起，实话实说道。
说实话，她不喜欢姜临风。
因为姜临风给她的感觉太过于高高在上，或者说是有一种看不起所有人的高傲。
哪怕姜临风对她还算不错，与她说话的时候都平心静气，看起来有十足的耐心，因为慕强，又有讨好的意味。
但举手投足之间的小动作和言谈间的小细节掩饰不了，譬如他在竞赛班与人讨论竞赛题，得知对方错了之后的那种无意之间从唇齿间蹦出的羞辱之词。
姜临风过于自负，或者说是自以为是，对于他看不起的人便当做蝼蚁一般对待，如果条件允许，他极致残酷。
缺乏同情心，同理心，以自我为中心，觉得别人的痛苦和自尊都无足轻重，不如满足自己的快乐和虚荣来得重要。
但姜鸿就正常得多。
缄默，隐忍，沉稳，有时候会灰心丧气，但总能重整旗鼓。三观正，有耐心，不记仇，不乱发脾气。
最最重要的是，他对这人间的苦难和弱者的际遇有最基本的同情心和共情。
路迢遥觉得，能够共情弱者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顺眼？”
“是啊，你和他不是一类人，但你更……正直。”
其实路迢遥想说善良，但又觉得在现今的语境下说一个人善良和说一个人傻没什么区别，于是只能用正直来做替代。
她不喜欢人们将“善良”一词污名化，尤其将它与弱小，傻傻的单纯之类的意思画等号。
善良就是善良，哪怕经历过再多的磨砺，见证过再多的人世间的阴暗面，变得有多么圆滑市侩，但当弱者出现的时候，还是愿意违背经验法则，去选择相信。
无关愚蠢不愚蠢，只是单纯地想要去遵从内心的声音。
真正的善不会因为恶而减损。
“正直。”姜鸿想不到路迢遥会给出这样的回答，他总觉得自己担不起这“正直”一词。
路迢遥看着姜鸿愣愣发呆，没有出言打断他的思索，至少这小小的嫌隙被轻易翻篇，他们的关系一如从前。
“铃铃铃——”
姜鸿回过神，早读课的铃声已经响起。他没想到，路迢遥这一句“正直”居然让他放下了潜藏在意识深处的自卑，反倒让他的关注点从考试成绩转移到道德自省上。
“好了，上课了，专心背书！”路迢遥敲敲姜鸿的书示意他专心。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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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后，姜临风的考试成绩出来，全市范围内的模拟考，他以几分之差险险位居全市第一。
周六的中午，路迢遥和姜鸿从食堂回来，刚进入教室没多久，路迢遥便又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路迢遥，外边有人找。”
路迢遥擦干手上的水渍向窗外望去，果然又是姜临风。忍下心中的不耐，路迢遥越过姜鸿向教室后门处走去。
“怎么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是第一名，模拟考。”姜临风的书包斜跨在肩上，颇有桀骜不驯又意气风发的意味。
“我知道了，恭喜。”路迢遥靠着走廊上的栏杆，脸上没带半点笑意，“还有，你以后，别总是来高中部……”
姜临风过于张扬，以至于她和姜临风的关系被人各种揣测，虽对她没造成什么影响，但她不喜欢这样。
“还是以学习为重。”路迢遥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过于生硬，遂又补充道。
“放心，我会的，我就是想来把这件事告诉你。”路迢遥所补充的后半句给了姜临风极大的安慰，让他原本有些尴尬恼怒的心绪一下子消散不见。
“好了，你快回去吧，我还要准备竞赛。”
“好。”
听见姜临风的回答，路迢遥半分钟也不愿意耽搁，转身便进入教室。
姜临风见路迢遥决绝的背影，恍惚中感知到对方有一种终于将他打发了的轻松感，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嫌弃，那种感觉很微妙。
压下心底的异样，姜临风转身沿着走廊步下楼梯。
今天是周六，初中部学生下午没课。
路迢遥进入教室坐定，姜鸿正在低头翻找自己的练习册。
将一本物理习题册放到桌面上，姜鸿打算开始做题，却听一旁的路迢遥道：“做化学吧，你化学是弱项。”
“直面弱项虽然痛苦，但痛苦的时候往往是提升最快的时候。”
路迢遥看出姜鸿眼中的挣扎，的确，姜鸿的物理虽不算拔尖，但比起惨淡的化学成绩来说简直堪称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