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便是在问长治县令有没有为他准备接风洗尘的去处。
长治县令如今已年逾四十,自打二十几岁金榜登科以来虽未做过什么大官,却已在官场上淫浸多年,且最为擅长的便是体察领导官员的心意,极会察言观色。
新通判话已说的如此直白,长治县令是心领神会。
实则他一早便在县城最好的酒楼预备了酒席,只待这新通判的人马一到便为其接风洗尘,闻听此言当即抬手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记性,当真是下官一见大人便觉钦慕,有如故人重逢,一时只顾着说话,竟教大家在太阳底下站着,居然忘了早已备好酒席。”
县令口中一边说着是我的不是,一边赶忙招呼手底下的人将队伍弄齐整,预备在前头带着新通判的人马入城。
那新来的通判亦不是个不给面子的人,见状便知县令这是早已为他备好了宴席,心情愉悦的他也是当即转圜道:
“县令此话倒是说到本官的心坎里,不知怎地,本官今日一见县令,也是自觉亲厚的很,便似有千言万语想与县令说,只是还要顾虑到随行的人马跋山涉水,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也只得先行寻找个歇脚的去处再与县令详说。”
“那是那是,自当歇歇脚饮饮马。”
如此,县令与那徐通判又点头寒暄两句后,方才各自归队。
两边人马见状也是心领神会,迅速将队伍站得齐整后,便声势浩大的重新朝着城内进发。
新官走马上任,又是首次来县视察,不消多说,这气势自然是要摆足了。
长治县令深谙此道,亦是早早便同手底下的衙役们交代好了,是以他们在来时便带好了返程时需用到的东西。
此刻折身回城,声势自比来的时候又有不同。
只见本就整齐的队伍在折身的刹那突然从中一分为二,先是三四个衙役冲在前头鸣锣开路,后又跟着四名衙役高举起“肃静”“回避”的牌子,至于余下的衙役,则是转身便朝着那新通判的马车后去了,清一水昂首挺胸的跟在那马车身后,顷刻间便将那本就不寒酸的队伍加持得愈发威风。
前有官差鸣锣开道,后有衙役巡逻护送,便是督抚出巡,排场也不过如此。
张恒志因着前日事忙,并未提前知晓此事,眼下将这一幕瞧在眼里,亦是瞠目结舌,又眼见着原本围绕在身侧的差役尽皆散了,更是孤零零的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探头左右张望了一圈,竟不知自己是该去队伍前头,还是该到后头。
转头再看县令,他来时便是骑马而来,此刻自然也是重新骑到那马上,正跟那举着木牌的衙役身后。
唯有他突兀的在原地站着,显得与这浩大的声势格格不入。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站到那为县令牵马的差役身边时,偶然回眸一瞥,却见那新来的通判抬手撩开了马车的围帘,正探头在侧窗前笑着同他招手。
“听说你是本县师爷?前来与本官同乘可好?”
张恒志闻言也是一愣,实不知这新来的通判是如何识得他就是这长治县的师爷,亦深觉与新来的通判同乘一架马车似有不妥。
然则放眼望去,眼见双方队伍已经准备齐整即将开拔,唯独他一人木然其中仿似鹤立鸡群也是难堪。
稍作犹豫后,张恒志到底是选择朝着那新通判的马车走去。
那新通判也未见不愉,反倒放下车帘又顺势伸手接了他一把,直接将张恒志拉进车厢内。
原本车厢内坐着新通判以及随行他伺候的小厮倒还算宽敞,然而随着张恒志一上车,顷刻间便显得狭小拥挤起来。
那新通判倒似不在意的样子,眼见张恒志有礼有节的行礼道谢,还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方才开口道:“本官瞧着你是个读书人,又见你年纪尚小,又不似旁边的差役一般打扮,便猜你是这长治县的师爷。”
他笑着似与张恒志闲话家常般问道:“本官猜得可对?”
见张恒志闻言颔首道:“正是。”便又继续与他攀谈起来,聊得不外乎都是些有关于读书的事情。
先是问他四书五经是否都读过了,得知张恒志早已读过,便又问他可否读过《世说新语》《文心雕龙》《史记》等书塾先生不曾教过的课外书本。
又听张恒志说已经读过,那新来的徐通判一时也来了些许兴致,便又同他聊起了民间话本。
要说这民间话本的涉猎可就广了,二人先是聊了些儒文野史,接着不知怎地便说起了民间鬼怪轶事。
既提起这个话头,那自然又不得不提起近日方才发生的李通判一事,张恒志稍作犹豫后也是将那老道之事以及昨夜亲见那李通判鬼魂一事都原原本本同这徐通判说了一遍。
事关前任通判,便如关乎己身,那新来的徐通判也是听得聚精会神,又听张恒志说亲眼见那李通判的鬼魂因着舍不得生前的权势富贵赖在公堂不肯走,更是被惊得目瞪口呆,不由得问张恒志道:
“那李通判的鬼魂确是被你骂走的?往后当真不会再回来了吗?”
“应当是不会了吧?”张恒志闻言也是不敢将话说的太死,毕竟鬼魂有鬼魂的想法,谁又能料到鬼魂是如何想的。
若要常人来想,便是谁也想不到死人的鬼魂竟还敢出现在浩然正气的公堂之上。
徐通判闻言亦是点头称是,然则面上忧心始终不散,想来是怕回头当值时会与那已经过身的李通判撞上。
马车内足足默然良久,那徐通判才突然话锋一转道:“若说妖道,我也曾听说过一个。”
“嗯?”张恒志闻言也是起了好奇心,当即便询问起事情的经过。
那徐通判亦未藏着掖着,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与张恒志听。
这故事他也是从书塾的先生口中听来的,而且巧的是,说的也正是这长治县发生的事,而那书塾的先生便是这长治县的人。
相传,那还是在大清康熙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