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教廷的一路上,紫鸢竟然收起了玩儿性,变得刻苦学习起来。没了紫鸢带头玩儿闹,其余众人也是一本正经的学习经典。慕容白不禁好奇鸠摩罗对紫鸢说了什么。现在的紫鸢精进、端庄,俨然一副大师姐的样子。
“儒门考学”在即,历练在外的夫子、学子大部分已赶回备考。慕容白按旧制,带领徒弟一一拜会众夫子,最后仅有商清绝与白千殇处还未去。
遥望着那“畅音阁”,慕容白对赵清月道:“我不愿去见师尊,你带他们去吧!白千殇处也是麻烦,我亦不愿去。”
赵清月知晓慕容白苦衷,便答应下来。
慕容白又叮嘱徒弟们道:“尔等最近的表现很让为师放心,此次‘考学’切莫辱没了商大夫门下的名声!”
紫鸢答道:“是,师尊,我等必定不让师尊失望!”
慕容白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说:“我还有要事回‘未名苑’一趟,‘考学’之后再来见你们。”
一抹遗憾的神色从紫鸢脸上闪过,她仍抢先禀道:“恭送师尊!”
慕容白伸出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她的头,感慨道:“紫鸢真的长大了!为师这就也放心了。”
紫鸢绷不住脸,低着头隐藏着自己的羞臊。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她心想:原来师尊喜欢这样的我,那我必定要更加精进才是。慕容白又唤过其余四人一一话别。
“清月,此番又要麻烦你了!告辞!”慕容白微微低头致歉。
赵清月也施了一礼道,腰间慕容白赠与的玉佩“叮叮”作响,赵清月道:“师兄不必客气,还请早日归来!”
慕容白走后,赵清月引紫鸢等人先去拜见了商清绝。商清绝仿佛未卜先知,对慕容白的无礼举动并不意外。随后众人前去拜谢白千殇,却莫名其妙吃了闭门羹。白千殇只是在门内抛出一句“叫慕容白来见我!”。众人四处拜会师长,早已饥肠辘辘。赵清月本就对白千殇无好感,也不客套几句便带了弟子们回“畅音阁”。
此后小半年内,五名弟子都是进步飞速,赵清月反而落得清闲。究其原因,一是紫鸢带头,其余弟子皆是万分精进;二则是商清绝在这五人身上莫名用心,时常在旁指点。
八月十六日,商清绝便将紫鸢五人召来自己居所一同用晚膳。席间略备薄酒,却都是素食,口味淡雅却不失精致。商清绝入主“乐部”后,便喜食素,这也许是她容颜不改得秘诀之一。她素来在‘畅音阁’穿着随意,随时看上去都是一副慵懒的样子。但自从慕容白弟子来后,她却衣着大夫服饰,一副长者之风。今日也是如此。
商清绝示意众人入席,说道:“今日叫你等来,便是为了‘考学’一事。慕容白教得不错,此次你们初试位列甲等定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到了阁试之后,你等需仔细考量。”
紫鸢身为大师姐,带头答道:“弟子等恭听大夫教诲!”
这“儒门考学”分为三轮,初轮为院试,是对“六艺”的基础考核,成绩分为“甲”“乙””丙”三等。通过“甲”等方才有资格参与阁试,也算出师。其余两等均需下届努力,否则无法出师,不得收徒和为官。阁试是第二轮考试,成绩按名次算,由各部大夫、中丞、少府主持。由于“六艺”下设许多科,需要统计总分排名,因此此轮考试耗时近一月。第三轮考试是殿试,每科成绩前三均可参与,最后排出“考学”名次,以及各部名次,出类拔萃者有机会留任教廷或出仕为官。
商清绝直言道:“慕容白既然授艺时已有安排,便按如此做吧。紫鸢、星瑜!”
“在!”二人齐声答道。
“尔等琴艺能取前三吾不会意外,毕竟吾亲自调教的徒弟。星瑜画舞师承清月,如在提高琴艺,乐部第一也是有望的。紫鸢,你作为大师姐,你必须荣列儒门三甲!”,商清绝颇为自信得说道。
“是!”二人应道。
“陈平、李睿二人听着!陈平需得多花功夫提升御部的成绩,射部成绩需确保在前三。李睿御部前三应是没什么困难,就是这肚子好好减减,没准能进入射部前三呢!”,说着说着商清绝有些不严肃起来。
李睿不好意思得随着陈平道了声“是”。
姬轻水感觉到那缓缓逼来的目光,不敢与其对视,只觉得彷佛要被看透了似的。她觉得坐立难安,偏偏商清绝却一直没开口。
“请大夫示下!”姬轻水拜道。
商清绝嘴角带着一丝玩味,她的手指开始俏皮得玩儿弄自己的三尺青丝,好一会儿方才笑盈盈道:“吾倒是对你有所安排,只是不知你肯不肯了?”
“大夫请讲,轻水必定尽力!”言语间姬轻水却显慌乱。
商清绝伸出两根葱白般的纤纤玉指说道:“吾给你两个选择:一便是立于‘御’‘礼’‘数’三部螯首,其余不论;二倒容易,退出‘考学’。”
众人闻言皆是愕然。姬轻水贝齿咬唇不住地打颤,双拳紧握,如同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郑重回禀道:“弟子选一!”
众人均如此想:商大夫这不是捉弄人吗?
如果不是鸠摩罗在前敲打,紫鸢也会如此想。她只是疑惑:为什么姬轻水喜欢隐藏自己。
“这便是了,吾有封信要交给慕容白,你明日启程回‘未名苑’一趟。”商清绝说罢便让众人用膳。
姬轻水排行第二,与紫鸢对坐。紫鸢故作识破她用心的样子瞪了她一眼,她报之以微笑。姬轻水眼神中有放手一搏的信念,紫鸢只是咧咧嘴,示意“你尽管放马过来”。
饭后,紫鸢偷偷跟去了姬轻水房间,将在乌孙订做的玉佩放到姬轻水怀中,拉着她的手说道:“这本是大家的心意,后来我才发现这东西没机会送出去。此次便劳烦你送予师尊了。”
姬轻水疑道:“我本以为你又打什么古灵精怪的主意,一路上这么多机会你为何不给?”
紫鸢揣着手苦恼道:“这玉佩和赵夫子的一模一样,师尊要是带上成什么了?”
姬轻水扑哧笑出了声,说道:“我道是为何,竟然是为了这个。”
紫鸢叹道:“当初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做了这个样式,哎!”
姬轻水哄道:“没事没事,我便让师尊好好收在‘薄情馆’便是了。”
紫鸢仍是不高兴,黯然离去。姬轻水将玉佩收入行囊中,随后拿起了商清绝写给慕容白的的信叹了口气,还是塞了行囊中。
两日后午时,姬轻水便到了“薄情馆”拜见师尊慕容白。慕容白没想过到商清绝会派自己徒弟送信,边拆信边对姬轻水说道:“你先去休息罢,这几日阴雨纷纷,看这墨迹水气重得很,你赶路也是辛苦了。”
姬轻水又将紫鸢托付得玉佩递给了慕容白。慕容白只当是赵清月玩儿腻了自己那块玉佩,并没有再说一句话。
姬轻水此刻如坐针毡,心神不宁,见师尊不说话便慌忙告退。
慕容白打开书信,果然是商清绝亲笔所书。他看罢内容,百感交集。信中直言姬轻水心机深沉,手段过人,叫慕容白核实姬轻水身份。信中还有描述李睿重伤时姬轻水弃之不顾反而诛杀巴玛的细节,以及游学中些许疑点。
慕容白抬起头,望着房前的雨,陷入回忆。
那日,也是下着雨,慕容白正带着三名脏兮兮的孩童在一简陋的乡野饭馆避雨。只听得店小二粗鲁地挥舞着抹布骂道:“快滚远些,晦气,还带着死人避什么雨!”慕容白循声看去,有一女童正在艰难得拖动草席,草席上面躺着一个死去多时得壮汉。
雨下得渐渐大起来,女孩仿佛听不见殿小二的叫骂,依然将草席拖到了房檐下。掌柜举着条凳跑了出去骂道:“臭叫花,再耽误老子做生意,我叫你们团聚。”
女孩呆呆得跪在那里,掌柜举凳子挥下,女孩也没有躲避。血水顺着雨水流了一地,女孩哭都没哭一声。掌柜不敢再打,便挥向那尸体撒气。慕容白赶过去扶住凳子,一脚把掌柜的踹到店里去了。
“你与死者做什么计较!”慕容白骂道。
掌柜慌忙爬起来赔笑道:“客官,你看这怎么做生意,这女孩又是个聋子。咱们做生意的得避晦气,总不能放着客人不管替她埋了吧!”
女孩却转头道:“我不聋,我卖了我自己,葬了家父便赔你损失。”
掌柜不屑道:“这下雨天,谁还出来讨你这晦气,看在客官面子上你快滚吧!”
女孩却又不答话了。
“嘿!你看这臭妮子!”掌柜得拉着慕容白委屈道。
慕容白本来想着有云生加上三个孩子已经足够打理“未名苑”了,并无打算再添上一个女孩,便拿出三钱银子递给掌柜的道:“这下雨天本就没什么客人,这便抵了你的损失,让着女孩呆着吧!”
掌柜堆起笑脸收了银子,便躲进了账台不再出来。
“你替我给了钱,我跟你走!”女孩突然又说话了。
慕容白有点好奇,便走到雨中端详起女孩儿来。雨水已经冲去了女孩脸上的血迹、泥痕,只是脏兮兮的头发盖在她的前额,看不清楚她的脸。女孩孱弱的手指布满血块和数不清的擦伤,白皙的皮肤在寒冷的雨中变得惨白,让慕容白不禁动容。
“好吧,你跟我走吧,保你日后衣食无忧!”慕容白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女孩伸出手道:“还需三钱银子!”
慕容白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这怎得还坐地还钱?”
女孩说道:“尚需一口薄棺埋葬家父!”
慕容白恍然大悟道:“那是自然!”
慕容白冒雨赶了出去,不到一炷香时间便扛了口厚重的棺材回来。女孩看在眼中,讶异的表情转瞬即逝。
“这棺材二两银子,我配剑都抵在店里了。现在是你欠我钱了!”慕容白笑道。
女孩说:“我知道了。”
女孩和另外三名孩童勉强把尸体抬入棺材中。慕容白一肩扛起棺材问道:“将你父亲埋在哪儿?”
女孩跑到路边的小道中,挥手让慕容白跟上。五人走了约小半里地,女孩指着一个坑,慕容白顿时明白了小女孩手上的伤是怎么来得了。众人埋葬了女孩父亲,女孩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什么话也没说,又对慕容白等人每人磕了一个头,却说道:“先生大恩,我无以为报,愿随先生左右。”
“你叫什么名字?”慕容白问道。
“姬轻水!”女孩回答得还是那么简短。
慕容白思来想去,觉得姬轻水不过是有些许特别,并非可疑。便回信道:轻水身世弟子清楚,不劳师尊费心。李睿一事虽有失同门之谊,却全同门之命,不可苛责轻水。至于表里不一,尚需时间观察。古来大智慧者皆善藏善察,轻水久习策略心智坚毅,善藏无可厚非。惟望师尊以后多加开导,勿让紫鸢等心生嫌隙。
慕容白吐出压抑在胸中的浊气,便将封好的信件放在案上。
如果是当年的自己,或许拼上性命也会拖住宗喀鲁吧?不,就算是现在,自己或许也是这么做。慕容白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