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再怎么说，人和任何物种之间都有本质上的区别，即使可能会在某一瞬间产生极为相似的错觉，但那始终只是错觉，闪过一瞬之后，人还是特立独行的存在。
可现在，陈芬荣使劲揉了揉自己眼睛，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位老先生，会和他那晚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只老鼠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即是那双眼紧紧闭着，他都能想象出它们睁开时候的样子，狭小的眼眶中，转溜着一双满含精光的眸子。
这太不合理了，显然凭他一人的脑袋是想不通其中存在的问题。
他趁着林老爷子和宇家人谈话的时候，悄悄和师父说起自己昨天晚上的经历。
“师父，我跟你说，这个老属是一只老鼠啊！”
也幸亏他把自己声音压到低不可闻的状态，不然这话要是被宇家人听了去，怕是会直接被打出去。
唯德真人眸光一闪：“什么意思？”
听完陈芬荣一番话，唯德真人的眉头也难得地拧了起来，人死后的灵魂居然变成了老鼠的模样，这样的说法，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沉思一会儿，唯德真人向楚靖琪招手：“你来一下。”
楚靖琪抬脚走了过去，萧晗昱在他身后片刻不离，唯德真人此刻也不想管这只鬼，低着头和楚靖琪说了陈芬荣遇到的事和自己的猜测。
“我不知道，他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他，指的当然就是陈芬荣。陈芬荣摸了摸鼻子：“我下了车之后，那只老鼠就没有跟着我了，所以我就给忘了。”
从来没听过谁死后，未经轮回转世，就变成一只老鼠。
萧晗昱是翻看过轮回簿的鬼，他摇摇头：“这很不寻常。”
疑点是找到了，但现在没有更好的切入点继续调查，宇家和唯德真人的来往并不密切，说得更准确一点，就是宇家压根就不知道唯德真人是谁，只当他们是跟着林老爷子来看死者最后一面的。
陈芬荣看了那接待林老爷子的男人：“他是死者的儿子，宇云，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我们跟他说，他爸爸死后变成了一只老鼠来吓我，他肯定会把我们轰出去的。”
这个时候，一般出来解决问题的都是唯德真人，但现在唯德真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宇云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他一把年纪了，万一不小心伤到，那可不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就能解决的事了。
而按照楚靖琪的性子来说，更不像是会具有解决这种事情的能力，而他旁边的萧晗昱，唯德真人就不多考虑了。
想来想去，似乎唯一能破局的，只有墨青昊一人了。
清了清嗓子，唯德真人有些不情愿地开口：“你，就是你，去搞定那些人。”
他手指一转，将连同林老爷子在内的宇家人通通指了一遍。
墨青昊，顿感疑惑地看着他，在无声地询问，为什么是他，况且，他连现在是什么情况都不甚了解，凭何就能认定他可以解决？
唯德真人用眼神瞟了瞟一脸无措的陈芬荣，暗示意味十分明显。
“……”
墨青昊敛眸，叹气：“要我做何事？”
既然对方答应了下来，唯德真人也不再犹豫，径直走到宇云面前，挥了挥拂尘以表明自己的身份。
宇云看他的眼神中有些许疑惑和不屑，看来是对他们这种“坑蒙拐骗”的人极其厌恶了
林老爷子见状，开口介绍道：“啊云啊，这位是清泉寺的唯德真人。”
宇云上下打量过这位白胡子老道，甚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唯德真人。”
唯德真人摸了摸胡子：“宇云，你可知你父亲昨晚出事之前，发生过什么，或者见过什么人？”
本就对这人抱有不好的观感，他还提到了自己刚去世的父亲，宇云几乎是立刻就冷下了脸色：“这位真人，我父亲是正常死亡，不存在什么异常情况，不需要您的关心。”
林老爷子一听这话，着急地用自己拐杖敲了敲地面：“宇云！你怎么跟唯德真人说话呢？”
“抱歉，林老先生，”宇云神色不变，向林老爷子致歉，而后又转身看着唯德真人，“但这件事跟任何灵异事件都没有关系，我不希望您这样的大师参与进来，打扰我父亲的清净。”
唯德真人拦下着急上火的林老爷子，脸上没有笑容，肃穆而郑重：“宇云，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想，但我现在告诉你，无论神鬼妖魅，都是这世界真实存在的生灵，不是你自欺欺人就能抹杀的事实。”
宇云心情本就不好，被唯德真人这么一激，更是怒极反笑：“胡说八道！不就是想从死人身上捞点钱，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也不怕自己死了以后遭报应！”
陈芬荣什么时候见过自己的师父被这样对待过，当即就想捞起袖子上去跟他好好理论一番，墨青昊拦住他，低声劝解：“没事。”
而唯德真人自己，这些类似的话早就不知道听过多少了，眉头都没动一动，冷然开口：“你若是不信，那我便让你信。”
他话音刚落，墨青昊就迈着步子走到他右侧。
银白青袍的他垂着眼盯着宇云，后者额头顿时冒出不少汗珠，牙齿也在微微打颤，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让他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所以在对方抬手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脑中闪过要远离这人的幻想，却被僵硬的四肢无情打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冰凉的手落在他眉心。
眼前忽然一阵恍惚，他居然窥见了他父亲的一生过往，像走马观花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展示着，一幕幕，熟悉或陌生，笑颜哭脸，川流不息的城市，那些还活着的故人，和墓碑上黑白的照片……
手指离开他的眉心，也带走父亲过去的一生。
他怅然若失，觉得像是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幻梦，让他不得不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怪力乱神之事的同时，也让他再次清楚地意识到，那样鲜活的父亲，真的已经成为过往，再见不到了。“我父亲去世前，”宇云喉头动了动，好似在压抑自己的某种情绪，他挥挥手，让在场的其他宇家人通通离开，然后才继续说，“他一个人待在书房里，那是他饭后常做的事，我们并没有在意，是后来李妈去提醒他该休息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没了。”
按照李妈的说法，宇云的父亲走的时候很安静，也没有经过什么挣扎，就那样趴在桌上，停止了呼吸。
他带一行人去了书房，指着还没挪动过位置的桌椅：“就是这里。”
唯德真人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询问宇云：“桌上的东西，你动过吗？”
“没有。”宇云摇头。
“你父亲在白天的时候，见过什么人？”
“我不清楚……”
两人谈话的时候，楚靖琪的余光中似乎闪过什么东西，他扭头去看，书房的左侧是一排排的立式书架，复古的木制，弥散着其独特的清香，混合着书墨，涌入他的鼻间。
书房很大，立式书架摆了好几排，有灯光点不亮之处，隐藏在隐隐绰绰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躲在里面，肆意窥视着书房中来往的人。
楚靖琪抬脚，转向左侧，朝着那片暗处走去。
空气中多了一种呛鼻的味道，他皱起眉。
“来这边干什么？”萧晗昱轻轻挥手，替他散去萦绕周边的难闻气味。
“那里，”楚靖琪指着最后的两排书架之间，无法被灯照到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萧晗昱随意地看了一眼：“嗯，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既然是这样，楚靖琪朝加快了步伐，走到那东西面前，不过视线太过昏暗，让他看不清，只能大致看出是一个半臂长的人形模样，他刚想伸手去拿，就听到一阵阵凄厉的哭声。
萧晗昱先他一步，直接掐住了这东西的脖子，凄厉哭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等到了光线充足的地方，楚靖琪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只由稻草扎成的小人，上面被泼满了红色的液体，现在已经凝固结块，摇摇欲坠地挂在小人腿边。
小人的脸上被蒙上了一层布，上面一笔一划描摹出一个老年男人的模样，小而细的双眸闪着点点精光，楚靖琪回头看了一眼垂着头的宇云。
这分明就是宇家刚死的那位老人的模样。
虽然萧晗昱不说，但楚靖琪已经从他的神情出读出了满满的嫌弃，他松开肥肥，任其落在地上，然后朝萧晗昱伸手：“给我吧。”
萧晗昱看他：“太脏了，你不能拿。”
说完，他就踢了踢肥肥，示意其让开别挡道，穿过排排书架，将那东西扔在桌上，然后别过纸巾一遍遍地擦着手。
虽然不用擦他也能保持干净，但为了做做样子，还是不能省略这些步骤。
肥肥趴在楚靖琪的肩上，耳语道：“那东西，好脏啊。”
楚靖琪点点头，却没有跟着萧晗昱过去，而是重新走到刚才他们站立的位置，这些书架显然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来翻看过了，上面落了不少灰。
楚靖琪打开手机照亮，仔细看过每一个角落。
有一处没落灰的地方，应该是那只稻草小人原处的位置，他顺着这块缓缓上移视线，在他头顶不到半米的地方，贴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纸人，看样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钉在了上面。
他拍拍肥肥的背，轻声问道：“你能碰到那东西吗？”
肥肥看了看，点头：“可以，主人，你是想让我把他取下来吗？”
“嗯。”
既然是主人的要求，肥肥当然会说没问题，它四脚落地，先是试着原地跳了跳，然后抬头看准位置，一个猛地跳跃，然后张口咬住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人，稳稳落地。
“不错。”
楚靖琪夸了它一句，然后蹲下开始检查这东西。
肥肥有些飘飘然，连看着慢慢走近的萧晗昱也不再觉得害怕，反而是贴在了楚靖琪的小腿上，做挑衅状。
萧晗昱垂眼看它，都不用动手，肥肥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抓了起来，然后直接扔到一旁。
好在肥肥在腾空的时候翻了个身，不然等下肯定会屁股着地。
“晗昱，这个纸人和林家老宅那个很像。”
萧晗昱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无奈道：“又嫌脏，又要碰，你说是是不是不听话的坏孩子？”
这是什么形容，楚靖琪愣了一瞬，然后扯了扯嘴角：“真会说话。”
“那是，”萧晗昱笑着应声，“我不会说话，怎么能哄到一个这么好的你。”
楚靖琪真的很想把这只纸人贴在对方嘴上，换自己一个清净。
那边，安全着地的肥肥又屁颠屁颠回到楚靖琪身边，咬着他的裤腿，控诉道：“主人，这只鬼打我……呜！”
萧晗昱捏住它的嘴：“再说话，我就把你嘴缝起来。”
肥肥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这只凶残的鬼。
楚靖琪掐住萧晗昱侧脸的软肉：“你别老是欺负肥肥。”
萧晗昱忍不住笑起来：“我没有。”
肥肥当即就想反驳，但一想到这只鬼刚才说的话，有点害怕也有点怂，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楚靖琪发现了它的异常，摸过它的头：“说吧，别怕。”
肥肥一只爪子踩在萧晗昱的脚上，明知没有什么重量，但还是恶狠狠地跺了跺：“你就是一只超级坏的鬼，只知道欺负我们做猫的！”
任他们一猫一鬼吵架，楚靖琪拿着纸人，又绕着书架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最后，将视线落在那看不到的书架顶上。
“晗昱，把肥肥抱过来。”
她叫了一声，萧晗昱立刻提着肥肥就走了过来，肥肥被他捏着后颈皮，四只爪子扑腾着，做着无用地反抗。
楚靖琪把肥肥举起来：“肥肥去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东西。”
萧晗昱见他手中还拿着那只纸人，就给他抢了过来，团成团，扔向唯德真人他们所在的方位，好巧不巧，就砸在了陈芬荣的头上。
只听他啊啊一声：“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