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宴不动声色地站起身，也不再去看弘景帝的表情，对于方才汪贵人所说的话没有半分表示。
今日他审问出的事，若是传出去，关乎的可是皇家面子。
自己在大理寺多年，什么时候该听，什么时候该装傻充愣，林宴心中自有分寸。
皇帝盼子多年却求而不得，前朝后宫人人都心知肚明，可谁又敢将此事放在明面儿上说？
眼下叫汪贵人一把扯下这遮羞布，任是谁都难以再维持平静。
弘景帝闭了闭眼，将眸中的杀意掩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他才复又问道 ：“你自己不能生，所以就要用醉马草来害昭嫔吗？”
汪贵人这回倒是对弘景帝的问话有了些反应。
她动了动僵直的身子，半张着嘴，口中的口涎都流了下来滴落在衣裳上头，整个人狼狈异常，却不见她有半点的不自在。
弘景帝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皱眉问林宴：“她这是怎么了？”
林宴依旧低着头，只言简意赅地道了句：“吐真散。”
林宴话音刚落，方才还呆滞着的汪贵人突然开口道：“昭嫔是好命，能怀上。可在这后宫之中，好命之人……大多都薄命，我且等着看呢。醉马草什么的，我却不知道。她腹中那孩子……压根不需要我动手。”
汪贵人说完，突然抬眼看向弘景帝，口中竟发出咯咯的笑声，任是大白日，听了都让人脊背发凉。
这话林宴昨夜已经问过了许多遍，可得到的答案却如出一辙——「不知道」「不是我」。
眼下见汪贵人在弘景帝面前也这般说，还突然扯上了自家妹妹，他赶忙抬头看向弘景帝，却见他依旧冷着脸看着一会儿呆滞一会儿哆嗦的汪贵人。
半晌后，弘景帝也不再问话，径直站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临到了门口，这才回身朝着林宴看了一眼，凉凉道：“你这吐真散，也有失灵的时候啊……”
林宴顿时无语。
他心中其实并不担心，毕竟有了前面的那番话，这汪贵人定然是逃脱不了弘景帝的惩罚了。
可他听了弘景帝这话后，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好家伙！
方才承认罪行之时，便是吐真散起了效果，这会儿没有问出想要的答案，便是药效失灵。
陛下，您敢不敢再双标一点？哪有撒气往药上头撒的啊喂？！
果然帝王之心最是难猜了。
若是他有心治罪，恐怕任是汪贵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弘景帝走出了围帐，外头候着的长海瞅见他不大好的脸色，赶忙走上前来，也不做声，躬身站在一旁等着弘景帝发话。
“汪贵人及那马圉，五马分尸。”
长海虽知弘景帝对于汪贵人应当是有了惩处的意思，却也被这话瞬间惊到。
他斗胆抬起头看了一眼，却见弘景帝只冷着脸看向远方的林间。
弘景帝看了那处许久，丢下这话抬步便要离开，末了却又顿了顿，“拖远些，莫要惊扰了昭嫔。”
只这一句话，昨夜发生的一切，便都尘埃落定。
那些是与不是，和陈埋在汪贵人话语之中的真相，终是都敌不过皇帝这金口玉言的一句盖棺定论。
五马分尸，这马场之中所有的物件可都是现成的。
将人往五匹马的中央一捆，再一吆喝，便成了。
有些个好奇的官员还悄悄凑上前看了一眼，见汪贵人与那马圉最终都没有了个人型，被人用草席一捆直接丢去了林间喂野兽，顿时心中有些害怕。
看来这昭嫔娘娘，可是这后宫中头一号不能惹的！
……
汪贵人闹出事端之时，已经到了夏苗狩猎的尾声。
第三日的一大早，弘景帝便准备带着一众人离开围场回宫了。
他走出皇帐朝着自己的马车而去，转头不经意地一瞥，却看见不远处，林菀正立在空地之上，面前还牵着她的红枣，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弘景帝看着林菀那模样，忍不住走上前瞧了瞧，却见她皱着好看的眉头，连眼眶都有些微红。
“喜欢？”
弘景帝挑眉问道，自己也伸手摸了摸红枣，却一下被它蹭了上来，就好像还记得弘景帝身上那荔枝蜜的味道一般。
林菀赶忙点头，“当然喜欢……嫔妾舍不得它呢。”
“这马场这般多的马匹，若是旁的马欺负了它怎么办？它还这么小……”
“嫔妾一走，它就没有糖水可喝了，会不会挑食？”
“万一那些个马圉不尽心，饿着红枣了怎么办？”
“……”
弘景帝听着她一句接一句，简直想要扶额。
他张了张嘴，正想要埋汰林菀一两句，却又看见她红红的眼眶，顿时就不忍心了。
“那你让朕高兴高兴，朕就将红枣送给你。”
弘景帝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林菀的双眼慢慢亮起来。
“可是真的？”
“君无戏言。”
林菀眨了眨眼，心中正思索着弘景帝这「高兴高兴」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余光却瞥见跟在一边的长海已然将头低了下来。
……那好吧。
林菀想了想，见周围无人注意到他们，飞快地踮起脚，在弘景帝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陛下……如何？”
林菀调皮地看着弘景帝等着他点头，却见他撇了撇嘴，好像并不十分满意一样。
“尚可，不过……却不够。”
“……”
林菀心中简直无语，眼下还是光天化日呐！
弘景帝看着林菀纠结的模样，顿时就笑出了声。
“罢了，那你先欠着吧。”
言毕，他转头朝着长海看了一眼，后者当下会意，笑眯眯地转身就去寻了负责围场的太仆寺官员。
弘景帝见林菀笑意盈盈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他想了想，开口道：“只不过，这马可不能叫你带回宫。让林宴先领回家去吧……”
“谢皇上！”
林菀开开心心地福了福身子，让桂喜牵着就往一边去，却见自家兄长正站在不远处，好似专门等着她上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