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间内鸦雀无声，老太太的话，傻子都听得出来，就是说小邹氏母女呢，自我来请安，只互相问候一番，便没人说话，只有小邹氏和许温华‘左一句，右一句’的明里暗里拦着我的话；
许温华瞬间眼神惶惶不安起来，嘴唇颤了颤，终是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老太太也不管小邹氏母女的神情，指着吉祥和小茹厉声说道：
“你们两个，如实的说出来。”
吉祥应是，先说起了昨晚诵经之事，将紫鸳和碧听的那些难听话，一字不落的学了个全乎，还有邬婆子和薛婆子那睡相都学了出来；
我很是欣慰，吉祥说话避重就轻，挑捡着说的，更是没有提及春茶，春草，春雨和春花；不错，有股子机灵劲，若满院子的女使都有错处，一屋子坐着的内宅妇人，都是人精一般的，稍一用心想，便觉太过刻意；吉祥更就是没提她们被我升为一等女使的事；
末了，小茹还讲了她们回房之后的事：
“六姑娘心疼奴婢们，让奴婢们回去歇一歇，可回去又被碧听姐姐罚了跪，说是奴婢们心思太野，想往上爬想疯了，诵经时表现的卖力就为博六姑娘的眼。”
吉祥忙接话道：
“要不然奴婢们也不会知晓六姑娘一夜未眠的，奴婢们是被罚在院中跪着的，六姑娘与田妈妈自奴婢们走后，就一直在诵经，奴婢们还听到六姑娘是为二老爷诵的经，念叨着保佑二老爷官远亨通。”
我猛得看向吉祥，低声惊呼道：
“你们又被罚跪了？还是在院中？这，这么冷的天？”
我当然要吃惊了，若真如她们二人所说，那我和田妈妈的话，是不是已被她们两个听了去。
吉祥抬起头迎向我的吃惊的目光，微微点头，眼神里略带着闪烁，轻声道：
“回六姑娘，碧听姐姐不让奴婢们在屋中跪着。”
我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看她们的眼神，应是一半真一半假了，许是跪着是真，听我们说话是假，胡乱编的，不过，不能松懈，一会定要问个清楚；
老太太气得直接将床边小几上的茶盏一扫落地，怒吼道：
“小娼妇，给她们脸了，活该打死她们。”
我忙惊道：
“祖母，不可，正月初一，不行喊打喊杀的，您，您疼疼孙女吧，珊儿只归家一日已惹出这么多事端了，本来是为祖母祈福的，再因着珊儿不懂规矩擅自作主，得罪了家中的老人，珊儿在家中是真真的无立足之地了。”
“胡说，珊儿啊，你莫要怕，你是家中正经主子，什么叫不懂规矩，为我祈福怎就成了擅自作主，哼，得罪？我这个老太婆到要看看，在许家有谁是我这个老太婆不能得罪的，立足？好啊，要是谁容不下你，那就将我这个老太婆一同赶出许家。”
老太太已然是气恼得不行，怒吼的声音节节高起；
小邹氏很是眼尖的不去触碰现在不用点火已着起来的老太太，可许温华还是年纪太小，沉不住气的；
“温儿听着也是如祖母一般气愤呢，想着温儿在家中生活了这么久，家中下人都是恭敬有礼的，怎得就如此刻薄六姐姐呢？祖母，您先别气，六姐姐是常年在佛前侍奉的人，最是慈悲，六姐姐说的对，大正月里的，还是先别动怒的好，要不然带她们过来再问个仔细呢？”
许温华起身，恭敬的给老太太福一礼，极是认真的说着意有所指的话；
老太太盯着许温华，眼中的怒意正在消退，转为思量与计较之色；
我垂下眸子，手里绞着帕子，极为惶恐的小声说着：
“九妹妹甚是明理，祖母，其实珊儿有罚过她们的。”
许温华眼神一亮，似抓到了我的错处一般，语气虽是温婉，可说出的话透出了几分急切：
“哎呀，祖母，您瞧，六姐姐也是个有脾气的，这不是都罚过了嘛，您就别气了，秦嬷嬷，快为祖母再上盏茶，好消消祖母的火气，可别枉费了六姐姐费心为祖母祈的福气。”
小茹那小眼珠滴溜溜的在各位主子的身上转着，当与我的目光相碰时，见我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便一步上前，直直跪在屋中央说道：
“老夫人明鉴，六姑娘没有，奴婢们陪六姑娘过来给老夫人请安时，院中只留田嬷嬷在归置，她们人都没起呢，何来的罚？吉祥，是不是？”
吉祥也上前一步，跪下来，略带些气恼不平的说道：
“是啊，老夫人，您要给六姑娘作主的，若是非要说六姑娘罚过了，那也只能说在六姑娘临出来时对田嬷嬷说，老太太慈悲，小桃姐姐也只是降了职守，如若不然，就暂时把她们俩先降了职守，以，以……”
小茹忙小声帮衬着：
“以观后效。”
吉祥点头道：
“对，以观后效，留在院中当差，别惊扰了家中长辈们过年，若只是一时错了主意，日后改了便是；可在来的路上六姑娘又说着不妥，要与二夫人知会后再可定夺，毕竟，二夫人是当家主母，这人又是二夫人挑过来了，定是她们平日里不敢在二夫人面前如此嚣张的，二夫人治家严明，她们无论有何心思都是要藏着的。”
老太太已然恢复了平静如常，可混浊的眸子里透着一丝精明，只微微点着头，眼神一一扫过神色各异的几个人，我略带惶恐，许温华眉心紧蹙，小邹氏倒是平静如水，吉祥和小茹一脸的坦然，直直的跪在地上；
老太太叹了口气，转头对秦嬷嬷吩咐道：
“你去，把那起子小娼妇给我带过来，只你去，别多言，就说……领年赏。”
秦嬷嬷福礼应是，快步退了出去；
老太太见我心疼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便出声让她们起来；
许温华似是忽得想起一事，轻声说道：
“祖母英明，是该让她们过来好好问问，真是胆大包天了，为祖母祈福竟还敢说三道四的称累惫懒；哎呀，六姐姐，您可是与她们讲清了是给祖母诵经祈福吗？又或者是昨夜除夕，她们多饮了几口黄汤，六姐姐又对下人轻声细语的，没听明白哪？”
我心中轻蔑的冷笑，话虽说的漂亮，矛头转得也是快，可许温华不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吗？她这话，自是有人替我答她的。
果然，刚退到一边站着的吉祥，又上前一步福礼答道：
“回九姑娘的话，六姑娘是讲明的，奴婢们都是听得清清楚楚，六姑娘是看着吉时为老夫人诵经的，诵得是《金刚经》为老夫人消灾避祸，身康体健，六姑娘是带着奴婢们一同跪着诵经的，且足足诵了七七四十九部呢。”
吉祥语毕，我便听到一屋子的叹气之声；
赵氏无不感叹的轻声说道：
“这六姑娘啊，真真是一心为了老太太好呢，跪着诵了四十九部，这诚心可是感天动地呢。”
许婉华，女儿家行五，赵氏的嫡长女，轻捏着帕子，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这诵经祈福是好事，不论是为他人，还是为自己，都是积福的，又是主子吩咐的，就算是不相告为谁诵经，也要全心为之啊，难不成为祖母诵得，为六妹妹就诵不得了？”
许婉华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打了许温华的脸面；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我听着人不多，想着秦嬷嬷也不会回来如此之快，正在想着是何人？
便听得人已进了正房，正往西侧间而来，声音也传了进来：
“除夕夜都不守岁吗？怎么都起来这么早，我可没睡饱呢，都怪小六。”
许明华来了，一进门就咋咋呼呼的，顶着黑眼圈，给各位长辈们拜年请了安，同辈之间也都相互拜过年后，将一本昨晚她拿走的《金刚经》放到我手中；
抱怨道：
“小六，你都已经归家了，不是在姑子庙里，大半夜的诵经，还是大年初一，唉，可是真有你的。”
转眸望着老太太，嘟起了嘴，嚷嚷着：
“祖母，您快管管小六吧，昨日她回来了，明儿本是高兴的，同她在望月阁说说话，可好了，刚过了子时，她就开始翻本子，算时辰，说是年初一丑时至寅时诵经最为灵光，要为祖母诵经祈福，还拿了本经给我，还要跪着诵；祖母~~您是最知孙女的，平日里书都是读不进去了，这经，太难读了，又拗口，孙女还有些不识得，这不，拿着回了明月阁，鼓捣了大半个时辰，睡着了。”
老太太不奈的瞥了她一眼，嗔怪道：
“你还好意思说嘴，这是不想为祖母诵经祈福了，你看看你现在不成个样子，家中姐妹之间，不唤声妹妹，张嘴就小六，小六的叫着，没得让人笑话咱们许家的姑娘没了规矩和教养。”
许明华娇俏的笑了笑：
“嘻嘻，祖母，这不是在家中嘛，明儿在外可是不会这般唤妹妹们的，再者，祖母啊，明儿心中为祖母祈福的，就是，就是这经文太难了，您瞧啊，这《金刚经》又不似话本子，生涩难懂得很呢。”
许温华状似无意的柔声问了一嘴：
“二姐姐，来给祖母拜年，还随身带着经书而来？”
许明华轻蔑的斜睨了她一眼，淡道：
“这经书本是要拿到望月阁还给小，六妹妹的，可我过去，满院子静悄悄的，只有一个田婆子在扫院子，说是六妹妹早早的就来给祖母拜年了，我便顺手拿过来了，九妹妹可是还有不明之处？”
许温华讪讪的笑了笑，不在接许明华的话；
老太太的目光在姐妹三人身上流转着，也不多言，只握着我的手，不住的摸索着；
因着许明华的到来，又一番插科打诨，到是让西侧间气氛欢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