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华十四年，除夕，一年中最后一日，我以许珊，户部尚书许宏远嫡次女的身份，在许府过大年；
看着满桌子的珍馐佳肴，山珍美味，要比在李家过年时气派阔绰，却没有李家满满的亲厚，欢喜，自在；
思绪不觉间飘远，也不知李家今夜是如何过的，唉！这怕是李家最为难过的一个年了吧，不知李东煦可有起疑，再有个十几日，家中得了厚赏，一切都安稳下来了，届时，他再闹再疯也只是在家中，不会再波及李家上下……
“珊儿啊，尝尝这个菜，凤尾鱼翅，甚是好吃的。”
小邹氏的一声，将我的思绪拉回，盯着碗中她刚夹过来的一块鱼翅，微笑着谢道：
“谢主母，珊儿刚吃了一块是祖母给夹得，清香可口，珊儿从未吃过呢。”
今夜还真是应了许明华的话，我坐在老太太的右手位，而许明华是借了我的光，坐在老太太的左手位，生生的把小邹氏母女给分别的下了一个坐次；
我身边是小邹氏，而许明华身边则是许温华，小邹氏还好，毕竟已为人妇，心机深沉，面上波澜不显，还噙着温和慈爱的笑容；可许温华却是不成的，过了今夜才不过十二岁，再是有心机也还是个小姑娘，那不痛快全都写在脸上了；我自见到许温华后，便心中失望，我真是高估她了。
许温华状似玩笑的说道：
“六姐姐若是没吃过就多吃些，这年节皆是如此的老样式，怕是全家也就您没吃过的，六姐姐若想尝其它菜，温儿给您夹来。”
老太太侧头看向许温华，眼中已显出异样之色；
许明华悄悄的瞄了我一眼，就等着我一个眼神便要张嘴了；
桌上其他人是何神情，我不用去看也知晓，必是等看好戏呢；
至于小邹氏嘛，我懒得理会她现在是不是在给她宝贝女儿递什么眼色，因为，我已然含笑的开口：
“九妹妹真是体贴呢，知道姐姐在庵中清苦，没吃过你早已吃腻了的菜，心心念念的想着要如何照顾姐姐，还真是姐妹情深，堪为京城闺秀的典范呢；姐姐谢谢九妹妹关照，不过，这满桌的好菜，姐姐也就只食些素菜罢了，在清风庵中，早已养成素斋的习惯，日后还是要慢慢适应才好。”
许温华面上一惊，忙道：
“我，我何时说过吃腻了？六姐姐，您莫要歪取了妹妹的意思。”
我故作吃惊状，看了一眼许温华，又看了一眼已然不悦的老太太，再回头盯着阴沉着一张脸的小邹氏，问道：
“主母，是珊儿误解了九妹妹的意思吗？可，九妹妹明明说这菜是老样式，年节皆是如此啊？这话中之意不是指，九妹妹吃够了吗？她可不似主母那般为珊儿殷切夹菜时，告诉珊儿这菜好吃呢。”
小邹氏脸又阴了几分，狠狠的瞪了许温华一眼，轻斥道：
“温儿，明明是关心姐姐的一句话，因着今日受罚跪了那么一会子，就愧疚到现在，这话都不会说了，收拾好你的心思，别扰了全家人的喜庆。”
我微不可见的勾起唇角，还是小邹氏手段高，状似训斥，实则诉苦，话中还着提点女儿，最重要的是，提醒我，许温华若是不高兴，那便是全家人都别好过年了。
真是好笑，我虽不曾在这么大的高门大户中过活，可好歹也是生在乡下，嫁与商贾为人妇的，是见识过，听到过一些形形色色、夹枪带棒的言语；不似这些个大家闺秀，打小就关在家中，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知家中内宅这点子勾心斗角的破事，小邹氏这话，我还是能接得住的；
我眼角余光瞥见老太太刚刚的不悦之色消散，看着许温华的眼神中透出痛惜之情，毕竟是看着长大，养在身边的孙女，又是在京中颇得美名的，哪能这半日就放下了；
我轻轻的偎靠在老太太的肩膀处，委委屈屈的柔声说道：
“祖母，又是珊儿的错，珊儿愚钝，不会说话，以为在家中，又都是自家长辈和姐妹，心直口快的说了一些实话，您瞧，珊儿才归家半日，就让这般温柔娴淑又体贴入微的九妹妹，受罚受训的。”
说罢缓缓起身，后退一步，冲着许温华微福一下身，目光微暗，轻声道：
“九妹妹，姐姐在这给你赔不是了，你莫要怪姐姐，咱们是亲姐妹，可不能因着姐姐快人快语让九妹妹受了委屈，你要有不悦便说清讲明，只要话说开了，咱们姐妹就不会成出嫌隙，事过还是最亲厚的好姐妹。”
老太太见我如此，眼中露出了欣慰，可见我福礼，却还是不认同的拉着我的手，嘴上嗔怪着：
“你这孩子，做姐姐的怎能给妹妹施礼赔不是，再者，你也没有错处，赔得那门子的不是啊。”
待我坐好，老太太先是看了眼被我赔不是惊得木然说不出话的许温华，又看向小邹氏，淡道：
“老二媳妇啊，你今日也是怪异，往日小姐妹间吵吵闹闹的，你从来都是不过问的，怎得今日她们亲姐妹说了两句，你倒是先插上话了，好好的过年，还摆起主母的款来了，快好好吃饭，由着孩子们闹去，这年就是过给孩子们的。”
小邹氏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马上收敛好，忙恭敬谦顺的起身告了声罪；
因着老太太为花厅正中主桌，男人在外间开了两桌，女眷同老太太在里间开了三三桌，可这里间外间也就隔着一道开敞着的门，主桌上演得这一出，全家人都是瞧见的；
我是当着一件小事不放在心上的，可在女眷之间就大大的不一样了，再看我的眼神全都在起着变化……
虽然老太太提议过年饮些酒，家中女眷都是规规矩矩的，大都是浅酌；
女眷散席，男人桌还在继续喝着，众女眷陪着老太太又回了正房，说闹了一阵子；
此时，家中除了许温华外，其他姐妹便和我热络起来，与我同年的和年近的姐妹还拘着些，那两个小的，虽为庶女，可都同为二房，一个爹生的，倒是亲切起来了；
围着我说笑，特别是娄氏所出的许浅珍，家中最小的一个，行十二，过了年就七岁了，笑起来甜甜的，话不多，却一直粘在我身边，不过，我瞧着她是极怕许明华的，在我身边时，总是偷偷的打量着坐在我身侧的许明华，那戒备之情是藏不住的。
小邹氏和许温华极为窘迫，坐在哪里讪讪的无人搭理，只偶尔大房的许浅容与她说上一两句话；
我心中暗笑，怕是自小邹氏嫁过来，都不曾受过这般冷待的，又加之许温华在家中倍受奉承，早已习惯了众星捧月的；这个除夕，她们母女过的如外面的天气一般冷；
戌时三刻，老太太已困倦了，众女眷皆起身告退，各自回去自己院子守岁去了；
许明华拉着我高兴得什么似的，我感受到她脚步都是轻快的；
姐妹二人直接回了望月阁，许明华照旧把所有人打发出去，一进主屋，便见田妈妈已为我们备好了吃食，高兴的笑了起来，可转瞬泪就从眼中滑落下来；
我看着她含笑带泪的样子，心也是降降发酸；
如此高门大户的贵女，吃穿用度皆是极佳的，可心中的苦却是无人知晓，突然心生唏嘘感叹，竟不如乡下泥腿子的日子过的自在惬意。
许明华拉着我坐下，又唤田妈妈坐好，便高兴的举杯，却还是压低声音说着：
“这一日我盼了十数年，终于见到了，妹妹，举杯，咱们姐妹共饮。”
我微微摇头，浅笑道：
“姐姐莫急，咱们姐妹有时间喝，第一杯，要敬咱们的娘亲，特别是我，娘为了救我而去，是我拖累了娘亲，也是我的痴傻害姐姐在家中如此受苦的。”
说罢直接碰了一下许明华手中的酒杯，便洒于桌边地上；
许明华照做，可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流；
我缓缓为许明华和我斟酒第二杯酒，举向田妈妈，温柔笑道：
“姐姐，这第二杯敬妈妈，若没有妈妈这些年相护，您怕是再难见妹妹了。”
许明华自是明白的，也同我一齐敬田妈妈，惹得田妈妈慌乱的摆着手，见无法推辞，便流着老泪一饮杯中酒；
当第三杯斟满时，我举杯敬许明华：
“姐，我既已归家，便是下定决心要将属于我们姐妹的拿回来，许府嫡小姐的尊严，娘亲的嫁妆，姐姐的名声，还有在家中的地位，至于在父亲心中是何地位，珊儿已不作他想了。”
语毕，轻碰了一下许明华的杯，我先干为净；
当许明华饮尽杯中酒，便认真的与我说道：
“妹妹，只要你能好，便是对娘亲最大的宽慰，自今日起，再莫提是你拖累了娘亲，更别说是你拖累了我，咱们是嫡亲姐妹，你要做什么只管与姐姐说，若有我不明之意，一定要与我讲明，姐姐会竭尽全力助你，不可自己为之。”
我心中生出暖意，还好许明华是个清醒的，没真的被小邹氏养歪了，归家若没有她相助，日后我行事起来，也是难上加难的，因为，自己嫡亲的姐姐就会首先发难。
三杯酒下肚，许明华见桌上是极为平常的菜色，却十分开心，拿筷子不客气的吃了起来，嘴里还含混不清的说着，一大家子人吃饭，她就从来没吃饱过；
忽得想起田妈妈没有跟着我们去家宴，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先是说起一进门时，我与家中男人的对话，还有我与许宏远的对峙；
又说到在宴席上许温华不知死活的嘲讽于我，和小邹氏还是用着老手段的冷嘲热讽，却在我这里吃了瘪的样子；
最后说起来了，家中那起子见风使舵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