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华说起许老太太就气恼得不行,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愤愤不平的说道起来;
今日老太太带着家中的嫡系女眷去宁高寺做法事,因着全是女眷,宁远大师便请了元风师太一同诵经做法;
法事毕,元风师太欲离去,宁远大师便唤住请她为老太太诊治一番,还在老太太面前称赞元风师太是妙手回春,庵中养着一个痴女,痴傻了十数年,居然被她治好了,已不再痴傻;
别人不知,许家人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傻子便是他们家许尚书的嫡次小姐,自出生就是傻的,扔到了清风庵中,竟被元风师太治愈了,师太果然是医术了得。
元风师太也是不客气,直言相告,傻女命格中已显,痴傻也不过就是这幼年的十数年,若能延医诊治,定会大好;
老太太一听这元风师太还会推算命格,忙不迭的求师太为她也推算一二;
元风师太一番推算下来,自是不言而喻的,老太太怎会不知晓自己是什么命格,可再听到师太话锋一转,提及与她相生相合的生辰八字时,混浊的老眼,顿时通亮无比;
元风师太状似不知一般,只叹息道,若能得此生辰之人在她身边日日相伴上两三年,必能寿终正寝,命数圆满;
说到此处,许明华更是火冒三丈起来,欲高声,马上觉得不妥,强忍着压低声道:
“老虔婆,老不死的,怕死怕得不成个样子,回家就招来三房人,一通说道,倚老卖老的要将你接回家中,那个贱人母女起初还暗戳戳的话中下着绊子,可老不死的怕啊,岂能如了贱人的意,最后实在是拗不过老的,小的自然让步,那个小贱人这不是又贤惠起来了,自请去接你回家。”
我了然一笑,心道,老太太怕死就好,她只要不想死,必会护着许珊。
院外有了动静,田妈妈已为我打扮妥当,我本就不喜脂粉,自是不愿上妆的。
田妈妈去开了门,来是小邹氏身边的花妈妈,小桃的亲娘,见我们姐妹从里间出来,我已换好衣裙,亭亭玉立在她眼前;
花妈妈先一怔,忙笑道:
“哎哟,六姑娘真真是出水芙蓉的美人啊,老奴都被晃得愣神了,在您面前出丑了;老奴领了二夫人的命,给您送院中下人来了,请您过目。”
说着,一抬手,一众下人进了外间,我微微颔首,同许明华坐了下来,看着一屋子的人,听着花妈妈一一点名说着:
“六姑娘,咱们家姑娘身边都是有两个一等女使,四个二等女使,这三等也就是下等的洒扫女使,通常是进不得主子屋的,这是……”
“不对啊,许温华身边有四个一等丫头呢。”
许明华断了花妈妈的话;
我正思忖着花妈妈这张笑脸下的心思,她闺女小桃刚因我被罚去浆洗了,从嫡女身边的一等大丫环直接降到府中末等粗使了,她还能脸笑得跟开了花一般,也不知这些个人她是如何交待的,又要如何为难于我。
花妈妈应道:
“二姑娘,温姐儿身边也是两个一等女使,那两个是二夫人从自己院子里拨过去的,不占姑娘们的份额。”
我忙拉了拉许明华,轻声道:
“姐姐,九妹妹还小,应是要人多伺候着的,珊儿在庵中都是自食其力的,不用这么多人在身边,也是闹得慌。”
花妈妈听到我说的话,忙接话:
“六姑娘,不多,不多,这两个是紫鸳,碧听,这四个是春茶,春草,春雨,春花。”
六个人上前齐齐福礼问安‘六小姐安’。
我点了一下头,便侧头看向她们身后两个婆子,两个小丫头;
花妈妈忙让六人分站两侧,指着后面四人,说道:
“她们四人是院中洒扫干粗活的,她们两个是邬婆子和薛婆子,这两个小的,是小茹和吉祥。”
四人上前给我见礼,我只浅浅的应了一声;
再看向花妈妈淡道:
“劳您过来这一趟,辛苦了,眼下我刚归家,之前又是清苦的,没个打赏您的物件,等日后主母封了月例,自是要给你送过去。”
“哎呀,六姑娘这是哪里话,不打紧,不打紧的,只要您安心便好,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花妈妈转身离去时,轻飘飘的扫了那六人一眼;
屋中众人肃立于我面前,等着我发话,我手碰到茶盏,碧听极有眼色的上前一步,笑道:
“六姑娘,这茶冷了,奴婢给您换盏热的,姑娘家可是不能吃冷茶的。”
我手按茶盏,冷眼看着碧听;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打量着我,嗫嚅道:
“六姑娘,您为何如此看奴婢啊?”
我声音不冷不热的说道:
“回去站好;你们认清这位嬷嬷,是田妈妈,我的乳母,我母亲的陪嫁,你们听好,是我父亲的原配正室,邹夫人的陪嫁嬷嬷,而非现下这位主母,我的姨母父亲的继室;我的院子里掌事嬷嬷只能是田妈妈,你们醒着神,别惹恼了田妈妈,她若要罚你们,我自是不过问,不掺言的。”
众人闻言,面上显出恭敬,给田妈妈施一礼;
我又道:
“主母见我归家,心疼于我在外受苦,可这十几年我痴傻无状,身边只能留田妈妈伺候着,生人怕是冲撞了我,你们六个,只要我在屋中,没我的话,不得进我屋内,全听田妈妈吩咐行事,谁要是错了主意,擅自违了我的话,可别怪我翻脸无情,伤了主仆的情分。”
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片刻,碧听率先说道:
“六姑娘,您怕是不知,咱们府上,一等女使都是伺候在姑娘身边的,晚间值夜也是陪在姑娘身边的,至于二等女使,是……啊!”
碧听话未说完,田妈妈已上前赏了吉祥一个五指山红,巴掌声清脆,打得碧听痛呼;
“放肆,主子吩咐下来,听着便是,哪有你多嘴的份。”
自田妈妈动手,到碧听委屈的看着我时,我始终抿唇不语,神情冷淡;
紫鸳是个机灵的,忙将碧听往身后扯了扯,福礼笑着应声:
“是,是,是,嬷嬷教训的是,是奴婢们无状了,日后定会听着嬷嬷吩咐行事,不会错心思的。”
我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出去;
许明华叹息道:
“一屋子眼线,和我那院子里一般,幸好你身边还有个田妈妈,可怜我那个邢妈妈了,姐姐我一直都是孤军奋战的。”
我瞧着她,好笑的眨了眨眼睛,道:
“姐姐,我回来了,放心吧,不日我就会将这一院子的人清出去,拔了这些讨厌的钉子,您那个院子里一样如此,不过,要让姐姐受些苦了。”
许明华晶亮的眼神盯着我,激动的道:
“珊儿有法子?那太好了,受点子苦何惧,身边清静了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着急的事,徐徐图之,稳扎稳打才好,思深方益远,谋定而后动。”
许明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着时辰差不多了,怕是很快就有人来唤我们了;
果然,只一盏茶过去,老太太身边的秋月便来唤我们去上房,二老爷已从宫中回来,上房花厅内酒席上桌了;
我这满院子的眼线哪,见到秋月也只是淡淡应声,好在有田妈妈,她们都是邹氏的陪嫁,自是相熟的,粗粗的聊上了几句,秋月便以还要去别院通禀,告退了。
我让田妈妈留在院中,田妈妈自是明白我的用意,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看着我;
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只带着紫鸳和碧听在身边;
许明华将她身边的人都打发回去,只留下翠竹跟着;
她牵着我的手,一同往上房去,我低声询问:
“姐姐与我呆了许久,这除夕家宴,您不梳妆打扮,怕是祖母会训斥于你的,且父亲不会不悦吗?”
“有何不可,我什么样,家中谁人不知啊,平日里我都是这般做派的,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了,不碍事。”
我微侧头,见翠竹正与跟在身后的紫鸳、碧听也悄声的说着话;
又问道:
“她们都是家生子?都识得?”
“嗯,都是贱人养出来的贱坯子,妹妹放心,若她们敢怠慢你,告诉我,我直接上手打,左不过,我这名声就这样了,你别动气动手,再气坏了身子。”
“不可,姐姐,我回来了,要为您正名的,不可再如以往那般了,母亲就我们二人,一个跋扈,一个痴傻,我们不在意,可母亲死后还要被我们累得名声不好,那便是为人儿女的不孝了。”
许明华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我这名声可是不好正过来了,又加之许温华那个小贱人处处故意为之,可是难的。”
“不难,有妹妹在,万事皆易,今日咱们姐妹联手就初见成效的。”
许明华悄悄的向后瞄了一眼,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今日是当着老太太的面,还好些,可若是父亲在就不同了,多半都是向着那对母女的。”
我微微颔首,记下了她的话,心中暗暗的计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