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商队半路被劫,下落无踪。
与这个消息一同送回益州的,是蔺夫人母女等人。
松雪管着后方粮草,并未随军,等见到蔺夫人母女他们已经是天黑时分。
公主脸上还有着才醒来不久的茫然。她望着热闹的长街,就和前几个月来时一模一样。支着摊子卖烧饼的、吆喝甜糕的、玩着拨浪鼓吸引孩童的,他们渺小普通,满是褶皱的脸上却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益州的百姓,难道不知道裴明时在和人打仗吗?
直到松雪匆匆走出来,公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把抓住她的手,道:“阿烛,还有奚大郎君和她那个心上人,都不见了!”
什么?
松雪险些眼前一黑。
这岭南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还带吃人的不成?去了一个阿烛,又赔了两个。
公主焦急道:“你快派人去找啊!”
松雪看向薛氏商队的管事,这个中年人此刻满脸愧疚,道:“松雪娘子,真是对不住。我们都被药迷晕了……等醒来的时候,马车就少了一辆。这位小娘子——”
他指了指阿弥,“这位小娘子说,她昏迷之前,听见奚二郎君他们在争执,挨不住秦娘子心软,便答应去救人。但还没等有所行动,南疆的人便追了上来,也不知那人如何近我们身,竟叫我们所有人都毫无防备地昏迷了片刻,还是这位小娘子给我们喂了解药,才得以清醒。”
阿弥怯怯点头。
公主恼火道:“我说了不关他们的事儿,他们便要过来!”
然后公主还没见到父亲,就被奚澜打晕扔给了阿弥。
至于追上来的人……
都说公主的父亲如何如何在乎蔺夫人,奚澜就用蔺夫人的随便一根发钗试了试。
没想到,那个男人满脸怒容、却又不得不照奚澜所说,退离回了岭南。
奚澜有些意外,但见他死死地盯着发钗,又怕出尔反尔,便叫人盯着护送到益州附近,这才放心。
公主气死了,因为阿烛的缘故,她见奚澜追上来叫住他,也并未设防,没想到就这么一下功夫,被打晕。
等再次醒来,浑身酸痛不已,人已经快到益州了。
阿弥低着头,小声道:“是奚二郎君怕您意气用事,所以才让我用药让您多睡几天。”
公主没有怀疑过奚澜和阿弥。一方面,她觉得阿弥不会骗她,另一方面,她找不到奚澜将阿烛他们带走的原因。
所以,公主认定一定是她父亲,将他们三个都带走了。
或许,阿耶是想逼她和阿娘自己主动回去。
想到这,公主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就连益州牧都没有任何办法,那她就伪装成阿娘已经死了的痕迹,带着阿弥回去。
反正她要是死了,阿弥也别想活了。
松雪微微蹙眉,“我会尽快把这件事情告诉三娘,你们别担心。”
蔺夫人低声道:“这件事情,与我们有关,还是……”
还未说完,阿弥连忙道:“夫人,您别担心,奚二郎君说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否则,如果他们真的有危险,族长又怎么会不直接送信要挟我们回去呢?”
公主也只好打消了念头。
松雪知道蔺夫人是自小在盛京长大,请她们在益州歇息两日,再送她们回盛京。
“阿烛在岭南能够平安无事,多亏了夫人与小娘子,三娘知道后,特意命人在盛京安排了宅子和仆从,等事情一了,定会登门道谢。还请夫人不要推辞。”
松雪一番话妥帖又稳当,蔺夫人道:“受之有愧。”之后推辞不过,只好接受。
蔺夫人虽然一开始是存了利用阿烛的心思,可也是喜欢那个孩子的。如果阿烛还有九江奚氏的两位郎君因为她的缘故而遭遇不测,那么蔺夫人余生都不会再安心。
在信使的快马加鞭之下,前线很快收到了这个消息。
听说阿烛三人遭遇不测,裴明时还没怎么样,韩愚就先暴怒,下令攻打零陵郡。
“白衣教余孽不足两万人,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不足为惧!他们一日不放少池,就一日不退兵!”韩愚道,“告诉汝南王,我要少池安然无恙回来!”
韩愚的愤怒溢于言表,因为太过真实,使得裴明时都怔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她心中的狐疑被不理智的恼火取而代之,认定这是南疆族长和汝南王的阴谋诡计。
裴明时同样下令,大致意思和韩愚那边差不多。
想到生死未卜的阿烛三人,裴明时的眼中划过一抹冷色。
汝南王……
一而再、再而三,未免太过可恨!
还有南疆的族长,他莫不是忘了他们当初是怎么被赶到岭南的瘴气之后艰难生存的?
南疆族人为何人人喊打?还不是因为他们那些恶心而有违天和的蛊虫!
他如此肆无忌惮,难不成,是连他们这一支族人的死活都不管不顾了吗?!
……
谁能想到,这一切跟汝南王并无任何关系。
因为他现在自顾不暇!后院失火,军中·出现叛乱,还有忽然与他断了联系的南疆大公主……种种原因,使得汝南王一剑砍死了想要阻拦他离开的白衣教军师,冷冷放下狠话:
“若不是本王,你们哪有今日?若是聪明的,就好好守着零陵郡,别叫裴明时那个贱人得逞!否则,你们就等死吧!”
大批士兵护送汝南王离开。
白衣教教主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本就薄弱的兵力,越发不堪一击。
这样下去,等裴明时攻进城中,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白衣教乱成一团。
教主等人各有各的主意,本就是野路子,这样下去,跟一团散沙也没什么区别。
·
已经过去了五日。
阿烛除了在吃饭更衣的时候,能短暂地活动片刻,其他时候都是在床榻度过。
她从一开始咬牙切齿,放狠话要打死奚澜,到现在跟个绵羊似的,对奚澜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她见见奚照。
奚澜想了想,道:“不行。”
不等阿烛说话,他就要拿出熏香,熏香无色无味,因为加了软筋散的缘故,很容易叫人没了力气。
阿烛立马道:“不见了不见了。”
奚澜也不瞒着她,毕竟阿烛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出来兄长就在附近不远处,他实话实说道:“你们在一起,肯定要算计我。所以,阿烛你能理解我吧?”
阿烛:“……哈哈。”
能理解……就有鬼了。
奚澜做不了惺惺作态那一套,只能好好说话:“我答应你,等裴明时什么时候杀了汝南王,我就带你们回去。”
阿烛大概能猜到,奚澜做了类似的梦,不是她死在汝南王手中就是奚照死在汝南王手中。
她无力道:“既然这样,那我和少煦哥哥大可闭门不出,这样不就好了吗?”
奚澜摇了摇头,十分严肃:“不行。”
“为什么?”
“南疆蛊虫令人防不胜防,就算闭门不出,也容易中招。你不就是个例子吗?好端端地在房里休息,醒来就到了岭南。”
奚澜叹了口气,有点无语,虽然没说出口,但阿烛觉得他的意思就是“你这么不长记性”?
阿烛:“……”
她双目无神,躺在床榻上。
“你要是关我半个月还好,一个月,两个月,我会发疯的。”
“不会。”奚澜无语,但还是说:“我过两日会让你和大兄见一面。你们说说话,再想想办法怎么逃出去,不会发疯。”
阿烛:“……”
她闭眼装死。
奚澜很快出去了。
等傍晚给阿烛送饭,阿烛就看见他左眼微微发青。
阿烛幸灾乐祸道:“挨打了吧,哈哈。”
奚澜下意识摸了摸酸痛的眼睛,不见生气,就是忍不住嘟囔道:“肯定是大兄教的你,这么喜欢打人眼睛。”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快吃吧。”
阿烛举起软绵绵的手,道:“我没力气。”
奚澜道:“知道了,喂你。”
他语气平平,但眼神却无法说谎地流露出一丝欢喜。
等阿烛吃完饭,奚澜语气小心翼翼,问:“阿妍,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阿烛笑起来,这一笑,奚澜的心都软了。
“怎么会呢?”阿烛眉眼弯弯,轻声细语道:“我只是没力气打你罢了。你别多想啊。”
奚澜:“……哦。”
他坐了一会儿,犹豫道:“那我一会儿不给大兄送饭了,饿他一顿。”
阿烛看过来。
奚澜道:“谁让他打我的?!”
语气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在其中。
阿烛问:“很疼吗?”
“中午都肿了……我敷了好久的鸡蛋才消下去的,你说呢?”奚澜忍不住道,“我都是为了你们好,要不是我,大兄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知道!说不准,南疆的人前脚刚将你带走,后脚就会对大兄下手。”
阿烛见他眼眶都红了,明显被奚照中午这一拳砸委屈了,忙道:“好好好,你没错。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很害怕。”
奚澜似乎有些诧异,他以为阿烛也是恼怒的。
“你别这么看我,我是说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能苟同你的做法。”
奚澜道:“那是因为你们冥顽不灵,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答应的。”
阿烛严肃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你和我说,我或许半信半疑,但我一定会有所戒备。毕竟,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奚澜道:“戒备有用吗?”
阿烛道:“怎么没有用?我始终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就像我会重活一世,我找到了阿姐和阿娘……就像是你梦到的一些事情,这不是老天告诉你该怎么避免不好的事情发生吗?你如果早些告诉我们,我和少煦哥哥,还有其他人,都会小心再小心。颜娘子也会准备一些药物,驱除不了蛊虫,也能让大家有个准备。”
阿烛认真道:“可是你这样一声不吭打晕我们,真的很吓人。不仅我和少煦哥哥吓到了,就连阿姐、阿娘他们也会担心。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如果告诉他们,难免走漏风声。”奚澜别过脸,被阿烛又掰了过来,奚澜恼羞成怒道:“我让韩衣告诉了百里夫人,还有宋家。”
“就是没有阿姐和韩愚?”
奚澜心里咯噔一声。
他忘了还有韩愚。
阿烛唏嘘道:“韩愚一片痴心错付啊。你真是、真是……”
奚澜正要起身写信,没走两步又停住了。
他回头,阿烛一脸茫然看着他。
奚澜迟疑道:“你真的不会走吗?”
阿烛摊了摊手,“我就算走,也不识路啊。再说了,这是片林子吧?要是我碰上毒蛇野兽怎么办?”
奚澜看在阿烛诚恳的态度上,慢慢放下心,道:“那你……去给大兄送个饭?”
阿烛道:“你不怕我们跑了?”
奚澜道:“我用软筋散熏了熏大兄的双腿,他走不了。”
顶多上半身能动。
顿时,阿烛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感叹道:
“奚少池,你好卑鄙啊。”
“……”
奚澜去给韩愚写信了。
他这辈子,或许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韩愚了吧?
像他这样的叛徒、细作,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阿烛走到竹屋外,就听见奚照再喊:“少池!奚少池!”
声音不大不小,还有些虚弱。
阿烛推门而入,看见奚照好端端的,除了没什么力气之外,一切无恙,便放下心。
奚照看见她,十分惊喜,道:“阿烛!”
很快又愤怒起来:“这个混蛋!他骗我说只关了我一个人!”
阿烛:“……”
她觉得奚澜之后肯定要挨打,咳了一声,道:“少煦哥哥,别喊了,他今日怕是不会过来的。”
奚照很生气,“他为什么不过来?心虚是不是?”
阿烛忍笑道:“他怕你打他。”
奚照:“……”
想到今日午时,那不受控制挥出去的一拳,本来是想锤他肩膀的,没想到奚澜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就弯腰凑近。
那一拳就不偏不倚砸在他眼眶。
当然,奚照是不会承认自己打错了的。
他冷哼一声,怒道:“叫他过来!他难不成能关我一辈子吗?”
奚澜在门外听了一会儿,默默走开了。
有点害怕。
真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