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被关起来之后,宋梧月听到的第一句话。
她激动起来,被堵住的嘴巴发出呜呜的哭声,又开始挣扎,使得结痂不久的手腕再度渗出血来。
宋槿容心中冷笑一声,这算什么?有她分开双腿,经受分娩之痛的万分之一吗?
宋槿容偏头看了一眼仆婢,示意她去将宋梧月嘴里的麻布扯出来。
宋梧月昨夜没吃几口饭,已经饿了快一天一夜了,加上被堵着嘴,骤然放松,只发出一声急促的哀哭。
“宋、槿、容……”她呜咽道,粗哑的声音与往常大不相同,十分刺耳。
宋槿容眉目舒展,淡淡道:“你若是想清楚了,我便放你出去。”
宋梧月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哭道:“我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让我做这种事?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宋槿容猛地掐住她脖子,咬牙切齿道:“是你害我的!你害我动了胎气,克走了我的儿子!让我这辈子都不能再生育!”
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宋梧月脑海一片空白,如果不是被蒙着眼睛,一定能看见她狂翻白眼的模样。
宋梧月挣扎在窒息垂死的边缘,整个人面色青白,难以呼吸。
不、不要——!
她手脚被束缚住,无法挣扎,却依旧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目光,阴森森地落在自己身上。
宋槿容盯着她,语气有些诡异。
“你害我往后都不能有孕,害我不能为庾家传宗接代,害我备受冷眼嘲笑……既然如此,你就得还我一个儿子。”
宋槿容松了手,捧住妹妹青白的脸,柔声道:“五娘,你就当作是暖床的婢子,趁着天黑,等夫君喝醉酒,你就好好服侍他……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也不会让你做夫君的妾室,只要有了身孕,生下儿子,我便会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左右你的名声也早被赵家毁得一干二净,我会为你选一个不嫌弃你的人家。”
“五娘,这是你欠我的。你得偿还给我。”
明明都快要入夏,宋槿容的手却冰凉无比。
与她说出话一般,让人无端生寒。
宋梧月好不容易获得喘息的机会,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话了,所以半点儿也不吃惊,她只觉得恼恨恶心!
宋梧月哑着嗓子,大口呼吸,破口大骂道:“宋三娘!你恬不知耻!阿娘与翁翁对你的教诲,全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啪!
话才说完,就被扇了一巴掌。
别看宋槿容刚生产完不久,可打起人来的力道却一点儿也不软绵绵。
宋梧月脸颊火辣辣的疼,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如今的遭遇。
宋梧月再高傲、强硬,这几日也被磨的软了骨头。
她的高傲冷漠浮于表面,实际上内心却是再柔软不过。
她终于怕了。小声哭起来,惊恐、愤怒、绝望……等种种情绪在被蒙着眼睛的情况下无限放大。
宋槿容阴森道:“这都是你们欠我的!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还是什么良家子不成?如你这种,连赵家都瞧不上眼,想要进庾家做妾,都算给你两份脸面!”
“我告诉你,这个孩子,你必须生!如果不是儿子,那就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她本来可以有自己的儿子,可以为庾家开枝散叶,绵延后嗣。都是因为宋梧月和那个赔钱货!害她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在婆母跟前罚跪认错。
如果她生下的是儿子,她的儿子没有死,夫君和婆母一定会很高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宋槿容冷冷道:“我已经告诉你身边的人,你被土匪掳了去,不会有人知道你的下落。你最好心甘情愿早些答应,否则,就一直被关在这里吧。”
宋梧月张口就要说什么,一旁面色麻木的婢子被宋槿容看了一眼,身子不禁一抖,连忙把麻布重新塞到她嘴里。
宋梧月满脸惊恐,发出呜呜的声音。
泪水糊了一脸。
她想说,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门再次被合上。
轻轻的。
重归寂静。
静的仿佛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
宋梧月像是发疯一般叫起来,她总算知道,阿云为什么只会啊啊叫。
她如今便是如此。
宋梧月又哭又叫,呜呜的声音,沉闷而微弱。
别说外头有人守着,就算没有看守,这样偏僻的角落,也不会有人走过来。
她就算是死在这里,阿娘他们都不会知道。
·
“三娘,这是九江奚氏小娘子的拜帖。”
宋槿容被搀扶着从婆母的院子里走出,双腿酸麻,几乎没有知觉。
她微微低着头,眼眶泛红,面色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婢子知道,宋槿容现在是心情最差的时候,但凡她们哪里没有做好,便要在院子里罚跪。她也不敢到主子面前触霉头,可……那是九江奚氏啊。
宋槿容面无表情地接过有着九江奚氏族徽的精美小笺,抽出里头的笺纸,阳光照射下,象征身份的专有银色浪纹波光粼粼,十分绚丽。
凑近仿佛还能闻到一抹甜而不腻的熏香。
宋槿容冷笑一声,咬着牙道:“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乡下人!恐怕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分不清楚,攀了高枝儿就觉得自己是凤凰了,也不照照镜子!”
“不见!”她揉皱了信笺,麻雀飞上枝头也还是麻雀!还学别人给信笺熏香,呵,东施效颦!笑话一个!
“就说我病着,吹不了风,见不了人。”
“是。”婢子低下头,去给外头的青露传话。
青露一听,便道:“那可不成,宋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小娘子过来看望三娘的。三娘吹不了风,见不了人,我们便关好门窗,隔着帘子,坐外头说几句话就是了。哪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顿了顿,她面露担忧,低声道:“莫不是三娘在庾家受了委屈?所以才不能让人看望?”
婢子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的事儿。”
这话若是传到庾老夫人的耳中,那宋槿容可就又要听训受罚了。
主子受罚,她们做下人的,又能落得什么好处?
婢子面上堆笑,道:“只是三娘才生产完,伤了元气,实在没什么精力,否则自然要好好招待秦娘子的。”
这个婢子是庾老夫人派到宋槿容身边伺候的,十五六岁的年纪,硬生生被宋槿容的古怪脾气磨的畏畏缩缩,神情紧绷。
青露笑了笑,“好罢,那我先回去复命了。”
婢子这才松一口气。
等她一走,青露便从袖子里取出另一封拜帖,让门房交给庾老夫人。
宋槿容不肯见阿烛,不过是仗着阿烛曾经在宋家住了一段时日。在她看来,别说阿烛成了奚常的继女,就算是变成公主,那也还是只麻雀。
始终无法叫人瞧得上眼。
但庾老夫人不一样。她知道阿烛在九江奚氏有多受宠,哪怕及笄礼没有大办,但陆陆续续收到的礼物也足以证明她有多受人喜爱。
益州牧和宋家就不提了,对待阿烛比对自己嫡亲的表妹/孩子还要亲厚疼爱。除此之外,还有琅琊谢氏、并州薛氏,汲郡温氏、汲郡罗氏并戚氏等家族,与她感情匪浅。
这种感情匪浅可不仅仅只是因为谢珺、罗玉敏、戚真儿的关系。
琅琊谢氏就不提了,并州薛氏和汲郡温氏因对姜惟的死,一直心怀愧疚,加上宠爱温九娘,当初都答应让阿烛入汲郡温氏的族谱,做温九娘的孩子。罗夫人对阿烛当初的宽容感恩在心,戚夫人与阿烛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情,阿烛的琴技都是戚夫人所传授。
庾老夫人不止一次悔恨,早知道这个秦烛来历不一般,又与多家交好,当初就该和宋夫人商量把秦烛嫁过来。
只可惜,谁都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因为安成郡主而让无数人看笑话的孤女,会有这样的一日。
庾老夫人看见拜帖,连忙让人请青露进来。
青露不卑不亢,她本就不是什么多话的人,这些年在赵夫人的调·教下也越发滴水不漏。
庾老夫人温声笑道:“秦小娘子什么时候过来都好,左右我这个老婆子平日里都闲着。”
青露笑道:“有您这句话,我家小娘子怕是连一日都等不住,一会儿就来登门拜访了。”
庾老夫人笑呵呵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青露回去把原话转述给阿烛,阿烛也不客气,留下些人保护阿云,就赶到庾家。
“老夫人安好。”阿烛微微欠身,抬起小脸时,可见盈盈笑意,没有丝毫的拘谨和高傲。
她眼眸澄澈,明媚而真诚,就像是暖和的日头,照在腐朽的木材上。
庾老夫人愣了一下。
她以为,能让这么多人喜爱的秦烛,不是聪明绝顶,也该是圆滑世故,滴水不漏。却没想到……会是这样明媚无害。
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这和庾老夫人的猜想有很大出入。
不过,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加深,让阿烛走到跟前,要把自己手上的翡翠镯子给她。
阿烛笑着推拒,认真道:“这只镯子的水头,便是不懂的人见了也得赞不绝口。俗话说得好,玉能养人,老夫人这样好的气色,显然是少不得它的功劳,我可不能要。”
庾老夫人笑道:“这只镯子,却是陪伴我许多年,可和小娘子脖子里的暖玉一比,就不值一提了。小娘子勿要推辞,玉赠有缘人,我见了小娘子便心生亲切,可见亦是缘分。”
“若是缘分,老夫人就更不该客气了。”阿烛才不想要她贴身戴过的东西,但嘴上却说的真挚无比,“玉镯价值不菲,可到底只是死物,哪里比得上老夫人待我的厚爱弥足珍贵?”
一番话,把庾老夫人哄的合不拢嘴。
庾老夫人柔声道:“难怪三娘嫁过来也时常夸赞家里几个妹妹,说小娘子比五娘七娘还要招人疼爱,看来没有夸张。”
阿烛心里冷笑一声,宋槿容会夸她?那可真是见鬼了。
不会她也没有揭穿。
“说起五娘……”阿烛面露愁容,眼眶顿时红起来,跟个孩子似的眼泪说来就来,“老夫人,我这回过来,也不光为看望三娘,还有五娘。”
庾老夫人诧异道:“五娘怎么了?她不是前几日刚走吗?还让下人转告我,说带阿云那孩子回家看看。”
阿烛忍泪道:“三娘早产后的第二日,说是血崩,许是害怕,让人急急叫了五娘过来,之后人便不见了。到现在还是下落不明。我把阿耶让我带的上百个部曲都派出去寻找,都没有任何发现。”
上百个部曲……
庾老夫人眉心一跳,嘴角的笑容维持不住,也跟着担忧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会消失不见?”
“是啊。”阿烛握住庾老夫人的手,情真意切道:“这事儿本不该麻烦您,可如今三娘早产元气大伤,我也不好去打搅,免得让她忧思郁结。只得求到您面前,若庾家能帮着一起找,阿烛感激不尽。”
庾老夫人和和气气到:“这是哪里的话,五娘也在庾家住了一段时日,都是自家人,能帮上忙,庾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说着连忙吩咐下去。
庾老夫人心想,这宋五娘若是被人掳了去,那可真是活该了。
她对宋梧月没什么好印象,住在庾家,除了每月初一十五过来问安,便对谁都爱搭不理。也不知道宋家怎么教出这种没教养的女儿。
庾老夫人是知道宋槿容想把阿云送出去的,没想到宋梧月还真的愿意……
——等等!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浮现脑海。
庾老夫人险些低骂出声。
阿烛敏锐察觉到什么,但庾老夫人很快笑道:“小娘子可还要去看看三娘?”
阿烛摇了摇头,道:“三娘不舒服,便让她歇着吧。我如今更担心五娘,还得出去寻她。若再没有消息,便得写信告诉宋姨母他们了。”
庾老夫人叹了口气,道:“那孩子是个有福气的,总能找到的。”
阿烛强颜欢笑,点了点头。
等人一走,庾老夫人的眼睛顿时犀利起来!
“去夫人那。”
宋槿容得了消息,才歇下没多久,连忙出来跪迎:“阿娘怎么过来了……啊!”
庾老夫人来势汹汹,看见她便往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宋槿容吓得面色发白,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低声哽咽道:“都是媳妇的不是,阿娘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