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烛。”
“嗯?”
“你怎么不说话?”奚澜憋不住问。
和别人奚澜自然是希望他们越安静越好,最好把嘴巴封上。但阿烛不是别人,奚澜和她好久没见,心里总是想念的。他在这边不能留太长时日,于是格外珍惜两个人独处的每一刻钟。
奚澜想知道阿烛离开盛京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想听她事无巨细地说着日常的琐碎,只要她开口,不管说什么都是好的。
阿烛无奈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呀?”
奚澜有点难以启齿,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小声道:“你都不想我的吗?”
阿烛:“……”
阿烛强装镇定,“不说又不代表我不想你,你自己体会不行吗?”
奚澜的脑海中不禁浮现梦中自己掰开阿烛的手的画面。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导致他们好不容易开始破冰的关系再度紧张,甚至可以用仇恨来形容。
奚澜心中惶恐不安,他不想在冀州待下去了,他想回到兄长的身边,给阿烛端茶倒水也好、洗衣做饭也好,至少在眼皮子底下,不必受梦境影响,而时常担惊受怕。
尽管,重蹈覆辙的可能极低。
奚澜又低低地唤了一声“阿烛”,欲言又止,目光触及她的侧脸,忽得愣住,整个人呆滞了一瞬。
快要走到书院,脚下的青石板路逐渐清晰起来。
道路两边悬挂的灯笼明亮醒目,将年轻郎君和小娘子的背影偷偷拉长。
奚澜看见阿烛白里透红的脸蛋,就像是抹了胭脂一样。
奚澜:“你脸……”
阿烛头也不抬,“太热了。”
安静片刻,奚澜扭过头,肩膀一抽一抽抖动,忍笑忍得很辛苦。
悬在心上的大石终于被放下,可以松口气。
奚澜偷偷摸了一下心口,它就跟个蚂蚱似的不停地跳,一刻都不得停歇。
阿烛是什么人?她能言善辩,在多数人眼里,她明明能靠脸吃饭,却偏偏凭一张嘴让人欲生欲死。既能说出让你心花怒放的甜言蜜语,又能怼得你面上无光下不来台。
总而言之,谁嘴笨,阿烛都不会嘴笨。
可从摇完毛竹之后,她与平时截然不同,安安静静的,也没有一贯的活泼健谈。
奚澜自己心跳如雷,也就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
现在看来,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她哪里不想他?
便是因为思念,才会无法抑制突如其来的情绪,才会冲动地做出出格的事儿。
一下、两下。
他好乖呀。
阿烛亲完之后还偷偷笑了一下,有点害羞,好吧,不是有点。
但没有后悔。
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阿烛看奚澜,哪哪都是可爱的。他一点儿也不像是别人说的那样。
他很好呀。
阿烛脸红了一路,因为要面子,所以走在前头,就是怕奚澜看见。当然,也怕他嘲笑。
奚澜果然在笑。
阿烛捏住他的手指,用力,“你再笑,我就让你睡大街上去。”
奚澜:“没笑。”
他这不是在憋着吗?
奚澜咳了一声,微微低头,凑近阿烛脑袋,故作天真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呀?”
“都说了太热!”阿烛腾不出手,就用脑袋撞了他一下,“还有,不要学我说话!”
奚澜嘁了一声,被嫌弃了也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他又凑过去,把灯笼拿到自己手里,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阿烛嫣红水润的唇瓣上,他咳了一声,原本想说什么都给忘了,鬼使神差般,小声问:“能不能再亲一下?”
阿烛:“……”
她面无表情,和泛红的脸颊形成极致的反差。
很明显的虚张声势。
奚澜这会儿也不怕她打了,做出虚心求教的神情,道:“先前是不小心的,再来一次,我一定轻点。”
阿烛想了想,有一瞬间的动摇,最后还是拒绝了。
“下次吧。”
“……”奚澜垮了脸,“你拒绝我。”
阿烛觉得他有点恃宠而骄。
奚澜小声跟她打商量:“你能不能别这样无情拒绝?显得我好没面子的。”
嗯,不是有点。
“面子值几个钱?能当饭吃吗?”阿烛批评他,“年轻人,心胸开阔一点,别老钻牛角尖。凡事要想开。”
奚澜:“哦。”
接受批评,但坚决不改。
子时刚过,山下传来悠远浑厚的钟鸣声。
新的一年开始了。
虽然奚澜说不饿,但阿烛也没当真。这个时辰,大家都去歇息了,阿烛领着奚澜熟门熟路地往膳房走,又熟门熟路地翻出了还未动过的冷菜。
饭在锅里闷着,灶里还有一点柴火烧尽之后的一点儿余热。
阿烛给他盛了饭,“你先将就对付一口垫垫肚子,我把菜热一热。”
奚澜拦住她,“不用,真不用。来的路上我吃了干粮,又去见过老师,现在还不饿。那我拿一个烧饼,其他就不用了。”
“好吧。”
两人就坐在屋檐下,奚澜掰了一小块烧饼喂给她。
阿烛道:“我不饿,你吃呀。”
奚澜道:“我也不饿。”
他没说谎,确实不饿。
但他喜欢投喂阿烛。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阿烛问:“你能在这里留多久呀?冀州那边,真的不要紧吗?”
要紧是不要紧的。
奚澜在冀州这两年多也不是白待的,至少冀州牧和韩愚等人都已经对他信任非常。
奚澜是准备在这待上个把月,等陪阿烛过了生辰再走。
阿烛撑着脸,道:“虽然我很高兴,也想你留下,但是吧……我总觉得你那个主公不太靠谱。”
奚澜:“……”
阿烛瞥他一眼,“我没有争风吃醋啊。”
奚澜悻悻然,“我也没说啊。”
韩愚靠不靠谱,奚澜比任何人心里都清楚。
你说他不厉害吧,上辈子好歹也是和裴明时斗到最后了。可你要说他厉害吧?离了奚澜,他怕是早就不行了。
韩愚最大的长处便是听劝,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容易心软,对自己认可的人,都掏心掏肺的好。
奚澜不想太丢面,努力给韩愚说两句话补救一二:“我觉得你们有一个共同之处。”
“嗯?”
奚澜道:“都有一颗赤诚之心。”
阿烛:“呕。”
奚澜黑脸,她又不给他面子!
阿烛开始深思:“所以,你上辈子选了韩愚,究竟是因为他有几分像我,还是因为他的不懈坚持打动了你?”
这下轮到奚澜:“呕!”
奚澜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又掰了一块塞她嘴里,诚恳发问: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
“……”阿烛回以同样的诚恳,“天赋异禀,别太嫉妒了我说。”
奚澜:“……”
说不过、说不过。
不过阿烛的话提醒了奚澜。
他上辈子操心,这辈子也逃不过。韩愚没人盯着,就容易出事,也不是说他不好,就是因为太好,所以容易听信他人。这个他人还极有可能是急于表现的亲信、朋友。
好心办坏事的那种。
奚澜叹了口气,道:“我准备今年就扶持韩愚坐稳冀州牧之位,两年之内,一并拿下荆州。”
如今的冀州牧虽已年过五十,可这个年纪并不算老,尤其是上位者而言,他们会想尽办法让自己活得更久一些。冀州牧还是个武夫出身,身强力壮,如果不出意外,最起码还能再活十多年之久。
但奚澜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哪怕他知道这是用兵大忌。
一旦心浮气躁,便容易显露颓势。
阿察觉出了他的焦虑,往他身边靠了靠,问:“你知道白衣教吗?”
白衣教是近五年内冒出来的。
阿烛在盛京的时候,白衣教还只有百来人,窝在一个小村庄,因为掀不起多少风浪,所以没人去管它。
但后面,随着白衣教宣扬佛法教义,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据说是佛子转世的人,一路走一路洗脑,途中还投靠了一群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土匪。
一个靠蛮力,一个靠嘴巴,双方一拍即合,打着“普度众生、教化世人”的旗号,开始大肆收揽信徒。
“白衣教如今在荆州南阳郡,据说信徒已经超万人,即便是乌合之众,凝聚起来也不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奚澜微微皱眉。他知道白衣教,但和韩愚一直没有太过在意。
阿烛忽然提起,自然是有她的用意。
奚澜沉吟片刻,心里有了数:“白衣教有野心,自然不会只窝在荆州。我回去再和韩愚商议。”
阿烛点了点头。
两人于是交换了一下各自的信息。
说到琅琊谢氏,奚澜哼了一声:“先前听说,谢氏主母挺想让你做她儿媳的。”
阿烛道:“误会、误会。瑶之哥哥只是让谢夫人照料一二,怕我们在这边人生地不熟嘛。她可不就是误会了。不过你放心,已经说开了!”
奚澜面上没表露出来,实际上他比阿烛能吃醋多了。
奚澜心中冷哼,不知道怎么跟阿烛说,但是提都提到了谢珺,不踩他一脚都说不过去。
“谢瑶之一肚子坏水,比杨怀安坏多了。你别和他玩儿。他就知道算计人!”
“他算计谁了?”阿烛好奇。
奚澜下意识就要说,话到嘴边,又赶紧刹住。
奚澜面色不大自然,“小孩子家家的,别问这么多。”
阿烛更好奇了:“你说啊,难道……是算计你了?”
奚澜光是一想,就一阵恶寒,继续掰烧饼喂阿烛,企图堵住她的嘴。
“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奚澜说着忍不住摇头,“哎,杨怀安都玩不过他,更别说你了。你可千万别和他走太近,不然什么时候被他算计都不知道。”
奚澜甚至怀疑,先前谢夫人想让阿烛给她做儿媳的念头,是谢珺有意为之,好让谢夫人误会。
天地良心,他可不是故意把人想那么坏。
但要是谢珺,他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看着风光霁月,实际上就是个泥潭。咕嘟咕嘟冒黑水的那种!
阿烛怎么问,奚澜都不说。
他难得有这么嘴严的时候。
阿烛幽幽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吊人胃口,又不说实情。
“我今晚要是睡不着,都赖你。”
“……”奚澜有点动摇,但是想了想,他都替谢珺难为情!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他可说不出口!
奚澜铁石心肠:“你别问了。我送你回去睡觉。”
阿烛:“啊啊啊啊啊!”
奚澜趁机把最后一块烧饼塞她嘴里。
好了。
清静了。
阿烛:“……”
她真的生气了!
“是不是不发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阿烛勾住奚澜的脖子不停摇晃,“快说!快说!是不是瑶之哥哥对你做了什么?”
奚澜被她摇的想吐,听到最后一句,立马清醒,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有!”
跟他可没有任何关系啊!
阿烛只好凑过去,啄了一下他的脸颊。
“快说!”
“……”奚澜捂住那半边脸,怒目而视,“你做什么!别以为这样我就会——”
阿烛亲了亲他嘴巴。
奚澜:“……不、不行。”
声音微弱。
很明显的动摇。
甚至都开始晕乎乎。
阿烛也没什么经验,不过反正都是亲嘛,阿烛又胡乱地在他唇上啄了几下,把人亲的晕乎乎,仿佛任她施为。
奚澜面颊发烫,眼神明亮又害羞。
他扶住阿烛后脑勺,在月色之下,与她唇瓣相贴。
持续了好一会儿。
这次真的没咬到她嘴巴。
阿烛也开始害羞,搂住他脖子,小脸埋起来,“你快说啊!”
奚澜:“……”
激动雀跃的心情瞬间化作一潭死水。
她老惦记谢珺做什么?!
阿烛道:“你不说,我就当瑶之哥哥喜欢你!”
奚澜脱口而出:“他喜欢的明明是——”
“谁?!”
阿烛眼睛亮晶晶,闪烁着好奇又兴奋的光芒。
奚澜捂住她眼睛,“反正他有喜欢的人!你别被他利用了!傻乎乎给人当挡箭牌!”
至于……奚澜为什么会觉得谢珺恶心。
谁让他好死不死地在梦里成了挡箭牌!
啊啊啊!
恶心!
明明两个阵营,互不理睬,还要利用他!
害他被大兄怀疑真的和谢珺有一腿!
他喜欢的明明是阿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