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宋槿容,宋梧月和宋枝枝都沉默不语。
如果说,宋槿容还没有出嫁,那至少上头还有宋夫人压着,她就是再发疯也掀不起多少风浪。
可如今她既嫁去了庾氏,那便是别家妇,宋夫人就是亲娘,也不可手伸太长,还跑到亲家那去教训自己的女儿。
松雪给几位娘子倒了茶,站在一旁,提醒道:“听说宋三娘子在庾氏颇受长辈的喜爱,尤其是她的婆母,疼她盛过自己的女儿。”
阿烛道:“她那样伺候公婆,贤良淑德,换我是她婆母,我也喜欢呀。”
宋梧月:“……”
她瞪了阿烛一眼,道:“一天天的,净胡说八道。”
阿烛不服气,但又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顶嘴,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宋枝枝起身道:“她既来了,便由我出去打发了吧。若是惊动了九江奚氏的长辈,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用不着你。”宋梧月皱眉道,“那等疯妇你也见到了,如同市井无赖一般,哪里是你能应付得了的?她不是想见我吗?我出去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阿烛道:“不要争、不要争。我去!这里是我家,我一声令下,就能让人把他们打个半死拖出去!”
两人齐刷刷看过来,都是一副不赞同的神色。
阿烛生的白嫩嫩,又是活泼好动、明媚灿烂的性子,若是不开口、只乖乖坐着,旁人怕是以为她比宋枝枝还要小。
对宋梧月而言,阿烛和宋枝枝都是妹妹,别说和她们不相干,就是她们碰上这种事,也没有自己这个做长姊的在一旁看着,让她们自己面对的道理。
“争什么?和你们没有关系。在这坐着,我一会儿就回来。”宋梧月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警告道:“不许跟上来。”
阿烛看着宋梧月的背影,感叹道:“五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宋枝枝轻轻地应了一声。
是。
只是,明明可以好好说话,为什么要用刀子嘴来伤害最亲近的人呢?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跟上去。
碰上这种事情,百里夫人自然不会出面。一方面,她与宋家的关系淡淡,倘若宋梧月求她帮忙,那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可既然人家没有开口,强行插手反倒让人难堪。另一方面,百里夫人是出于私心不愿意见到赵家人,免得平白叫人恶心。
赵夫人也是知道百里夫人的性情,将赵家人带到前厅,便打发人来问阿烛她们的意思。若是不愿意见,那就直接打出去,什么平阳赵氏,还真拿自己当根葱呢。
宋梧月走来时,远远就瞧见前厅之中,赵二夫人伏在儿子的肩上痛哭,边上站着一个女婢,和……一个面色苍白、身形浮肿的娘子。
宋梧月脚下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转身离去。
她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赵家人莫不是疯了?!
竟然还敢把那有孕在身的侍妾带出来?
老天爷啊!
宋梧月险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得亏阿烛的面子够大,否则换了别人,这闹事的还带个侍妾登门撒泼,只怕还要请来官府士兵来拿人!
……也就是阿烛在这,不然宋梧月真是没脸见人、干脆一头碰死在梁柱上死了算了!
宋梧月想,她上辈子莫不是个杀豚的,才会造了如此之多的孽让她碰上宋槿容和赵二夫人这群人。
宋梧月就算是现在想走也来不及了。
赵五郎已经看见她了。
他推开赵二夫人,生怕宋梧月要离开,急急忙忙喊道:“五娘!”
赵二夫人用袖子掖了掖眼角,想到方才让赵夫人等仆婢看了笑话,心里对宋梧月的恨就更深一层。
当初和她儿口头定亲的,怎么就不是宋槿容呢!
若是三娘嫁过来,赵家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他们母子二人也不用在宋槿容的帮助下急急忙忙跑出来,跟逃荒似的来寻宋梧月,就为了让她消气!好叫裴明时那个贱妇放过赵家!
“五娘啊!”赵二夫人哭着扑上来,被宋梧月身边的仆婢挡得结结实实,不许他们再近一步。
因是犯法在前、亏德在后,益州的士族一个个都作壁上观、恨不得和赵家撇清干系,就算心里对裴明时有意见,也不会为了赵家贸贸然出头。
事到如今,赵家已经生死关头,是生是死全凭宋梧月的一句话。
赵二夫人也顾不得面子里子,只哽咽道:“五娘,舅母知道,是五郎对不起你,五郎一时做错了事情,可我们终究是一家人啊,你难道要因为这点小事,害死赵家所有人吗?”
偷偷躲在柱子后头的偷听二人组:“……”
嚯!
真是不要脸!
宋枝枝捏紧了手指,明明是他们触犯国法,怎么就成了宋梧月害人?
赵夫人看了宋梧月一眼,她脸上泛起薄红,不只是难堪还是愤怒,亦或者两者都有。
只听见冷笑一声,宋梧月下巴微抬,道:“我姓宋,你们姓赵。谁和你们是一家人?”
见赵二夫人面色一变又要开口,宋梧月道:“别说什么亲戚不亲戚的话,我可不是宋槿容会惯着你们。”
赵五郎皱眉,对她这种高傲的性子实在喜欢不起来。
女子便该如宋三娘那样谦卑柔顺,贤良淑德。
宋梧月也就是仗着家世好,否则换个出身,谁愿意娶她?
“五娘,是我对不起你,可我阿娘并未做错什么,她好歹也是长辈,你还得称呼一声舅母,怎能如此无礼?”
这下捏拳头的成了阿烛,她咬牙切齿。
“你别拦我,我要去捅他两刀让他知道谁是爹!”
“……我没拦你。”宋枝枝小声道。
阿烛安静三秒,同样小声道:“你还是拦我一下吧。”
宋枝枝抿嘴,露出一个浅浅的、无奈的笑容。
她握住阿烛的手,目光落在赵五郎身上,逐渐冰冷。
“舅母?”宋梧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神情冷漠,眼神倨傲,上下打量挑剔了他们一番。
想当初,她可是连安成郡主都是说质问就质问的人。
宋梧月冷笑一声,道:“我可不敢有这样的舅母。”
“先帝去世不过半年,你们赵家就公然在国丧期间闹出人命,此为不忠。赵五郎罔顾家族前程、长辈性命,只顾自己快活,此为不孝。二夫人溺爱儿女,看重妾室,致使后院乌烟瘴气,可见品行不端。你们赵家莫不是从上到下一窝黑,也不打量打量自己配不配,还想与我攀亲戚。”
“你、你说什么?!”赵二夫人气得面色青白,指着宋梧月,“你一个小辈,竟然敢这样放肆无礼!你母亲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不成!你们宋家的家教,就是让你这样忤逆长辈、无法无天的不成?!”
宋梧月冷哼一声,道:“宋家如何,可与你们半点关系也没有。早在你们做出如此龌龊不堪的事情之后,我母亲就与赵家划清界限。什么亲戚长辈,你们也配?”
“放肆!简直是放肆!”
“放肆的是谁?赵家犯了国法,我还想知道,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宋梧月神情一冷,目光落在一旁低头瑟缩的女子身上,心口怒火越发高涨。
“怎么,先前不是还宝贝不已?这会儿竟然舍得将人带出来奔波劳碌,不怕肚子里的孩子出事?”
先前赵二夫人给阿娘的信中,口口声声那妾室腹中的孩子也是一条小生命,想要以此逼迫宋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如今大难临头,什么宝贵生命,恐怕都比不上赵家的下场吧?
宋梧月的话嘲讽意味十足。
偏偏赵五郎以为她是在争风吃醋。
他心中恍然大悟,又恢复以往的从容,皱眉叹气,道:“五娘,你为何不能学学三娘,贤惠大度。同一个母亲生的,怎么就差别如此之大?你既然不愿意挽娘先你一步有身孕,那我们便舍了这个孩子就是了。难道非要闹得整个赵家都因为你的任性而遭殃,你才甘心吗?”
阿烛:“……我想吐。”
宋枝枝:“……忍住。”
不行了,忍不住了。
宋枝枝气得手抖,刚要出去,被阿烛抱住腰,“冷静、冷静。”
“我要杀了他。”宋枝枝整个人气得发昏,果然还是要多出来走走,否则怎么知道这世上什么货色都有!
那个叫挽娘的女子,面色苍白无力,捂着肚子,就在宋梧月觉得荒唐不已,甚至动了恻隐之心时,忽然,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宋梧月的面前,捂着肚子哭求道:“五娘子,请您放过赵家,放过挽娘吧。”
阿烛抱着宋枝枝的动作顿住:“???”
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却比寻常妇人要大许多。让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看了只觉格外吓人。
赵二夫人心疼不已,生怕挽娘肚子里的孩子出事,连忙去扶她。挽娘不肯起,然方才跪得太厉害,小腹一阵疼痛,挽娘面露痛苦之色,满脸泪水道:
“啊——五娘子,求您了。”
“五娘!挽娘怀的可是双胎!你竟然如此冷血无情,你会遭报应的!”赵二夫人忍不住恨恨地瞪了宋梧月一眼,她可不觉得是自己儿子和挽娘的错,如果不是宋梧月和宋家,这点小事,他们可以瞒得死死的!
宋枝枝终于忍不住了,“什么报应?莫不是你们赵家统统下大狱的报应!”
这一声怒骂,吓了赵家人一跳。
宋梧月恼怒道:“谁让你们过来的?回去!”
阿烛推开她,笑道:“这里是我家,我还不能来看看是什么人在这里撒泼打滚吗?跟个笑话似的,搭个台子,都能唱上好几场戏了。”
赵二夫人被说的面红耳赤。
“你一个小娘子……”
“我有父有母,还轮不到赵二夫人你来指手画脚。”
赵二夫人恨恨闭嘴。
人的骨子里就是有这样盛气凌人、欺软怕硬的劣根性存在。
赵二夫人未必瞧得上阿烛,可她不敢在奚州牧的掌上明珠面前摆长辈的款。
阿烛打量赵五郎片刻,笑了一下,与那挽娘道:“天底下郎君多的是,你怎么就瞧上他了呢?如此懦弱自私、无情无义,仿佛赵家出事是因为五娘的缘故。怎么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五娘的不成?是五娘、是宋家逼迫你在国丧期间有孕的?”
宋梧月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气恼又感动,简直别扭的不行!
这个阿烛!又在胡言乱语!
阿烛明明憨厚可爱,可赵五郎那冠冕堂皇的姿态却在她的三言两语中不复存在。
阿烛继续道:“这位娘子,你若是没读过书,那我来告诉你。男女之爱,是人之常情。可在国丧期间还如此放肆,甚至闹出性命,那可是公然冒犯先帝。”
“你们犯了国法,按律当斩。听得懂吗?”
挽娘脸上浮现惊恐之色,她哪里懂这些?
“姨母!”挽娘下意识抓住赵二夫人的手,泪水聚满眼眶,“姨母救我。”
“原来是二夫人的外甥女。”阿烛点了点头,又不解道,“以赵家家世,即便你家中发生变故,也能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二夫人怎么让你做了她儿子的妾室?且你如今怀了孕,铁证如山,冒犯先帝的罪名跑不了。是谁怂恿你做这些事儿的?”
阿烛笑意盈盈,口中惋惜道,“糊涂啊。”
挽娘被吓得不轻,哀声道:“姨母,姨母你说话啊,是你让我做阿兄的妾室,你说只要我怀了身孕,日后五娘子过门,我也能压她一头。姨母,你怎么能害我啊!”
赵二夫人怒道:“我怎么会害你!”
阿烛道:“原来如此。二夫人,你是真的喜欢坑害自家亲戚啊。”
“这位娘子,你没有身契在赵家吧?我若是你,我便早早舍了腹中孽障,与赵家撇清干系。往后日子是福是祸暂且不提,至少眼下不必关进大狱。”
挽娘傻愣愣地看着阿烛,“我、我……”
赵二夫人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敢打了孩子,我就要你的命!若不是我,你早就被你那继母卖给五十来岁的县令做妾了!你能有今日?!”
“你这个小女昌妇!”
赵二夫人虽是在骂挽娘,可说最后一句时,眼睛却盯着阿烛。
“这是我赵家和宋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阿烛呆住,转头,看向赵夫人,泫然欲泣道:“她在家里,说我是外人……”
赵夫人还未说话,百里夫人就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赵夫人看见阿烛进来的那一刻,就让人去请了百里夫人。
百里夫人还未进来,就听见那句“小女昌妇”。
她养尊处优了两辈子,尽管很多事情都已经不记得,可潜意识里,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冒犯过。
“你说谁是小女昌妇?!”
百里夫人快步来到赵二夫人面前,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上去就是一巴掌!那么柔弱的一个人,竟然爆发出将赵二夫人扇倒在地的力气。
她居高临下:“哪来的疯狗,也在敢在我家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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