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奚澜问,怀疑她还在想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简直太让人生气了。
阿烛眨了眨眼,实话实说,“我在想,可惜没有机会,不然我一定告诉阿娘,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心上人。”
奚澜最先抓住的就是后面那几个字,俊脸慢腾腾地红起来,咳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帮她写功课,欲盖弥彰的样子。
“我也没有那么好……”
嗯?
等等。
什么阿娘?
奚澜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前面的话,仔细琢磨了一下,露出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
安成郡主都死了,说不定都已经尸骨无存,阿烛是怎么做到这么入戏的?
还喊“阿娘”……她若是真去安成郡主坟前说,只怕能把安成郡主的鬼魂给气出来。
想到之前安成郡主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费尽心思要逼他同意那桩亲事,奚澜的心中又畅快无比。
梦里的安成郡主有多嚣张,现实中的她下场就有多惨。仗着那张虚伪的面孔,和令人作呕的言语,肆无忌惮地将他人的名声抹得跟乌鸦一般黑,以此达成目的。
所以梦里的奚澜宁愿引人争议招人唾骂,和他们撕得天昏地暗,也不愿意向任何人妥协低头。
即便奚澜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他与阿耶并不亲厚,却遗传了他的偏激与极端。
好在这一次,阿烛站在他这边,他们齐心协力,互相帮对方摆脱了困境。
这样一想,奚澜又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道:“你现在想让她知道也不是不行,等改日我安排好,就带你去。”
听说安成郡主母女俩是葬在一起的。
气死她们。
死不瞑目才好。
奚澜就是这么睚眦必报。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停下笔,想现在就去着手安排行程。
阿烛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挪了挪腿,坐过去一点儿,咳了一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奚澜心不在焉,兴致勃勃道:“我们明日就去吧?被人看见也不要紧,别人只会夸你孝顺。”
阿烛道:“我说的阿娘,不是安成郡主。”
“我知道,不对,我明日得去办些事……”奚澜忽然住嘴,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阿烛,神情罕见迷茫。
“啊?”
阿烛本来还有点无语凝噎,见他这懵懵的表情,忽然被逗乐了,忍不住捂脸笑。
“你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奚澜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奚澜微微睁大眼睛,“你其实不是安成郡主的女儿?”
难道说,安成郡主当年生下的孩子早就死了?所以她找了别人……不对,如果阿烛不是安成郡主的女儿,她又怎么会相信一母同胞的姊妹可以用心头血救薛如意的怪病?
阿烛:……到底是谁在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啊!
她上半身微微倾斜,靠近奚澜,说悄悄话:“我小时候,经常做梦,梦见有一美貌妇人将我抱在怀里,悉心照顾,我唤她阿娘。”
奚澜好半天没眨眼,像是反应不过来。
阿烛又道:“安成郡主怎么配做我阿娘。我有阿娘,我阿娘既美丽又温柔,就与宋姨母一样,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
想了想,阿烛补充道:“我梦里还有阿兄阿姐,都对我十分疼爱。你不是老觉得我与公主关系亲近,莫名其妙吗?”
“她与我梦里的阿姐,生的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要加这么一句,还不是因为奚澜老是跟阿姐吃醋。
奚澜:“……”
他提了提嘴角,笑容不大自然,想说,乖乖你是不是得癔症了。但是说出来肯定会挨打。
沉默之中,奚澜越发心慌不安。
阿烛很认真。
她说的可能是真的。
奚澜干巴巴憋出一句:“你怎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是因为小时候孤苦无依,所以心中一直期望有人爱她护她,这才做梦梦见自己有温柔美丽的阿娘,疼爱她的兄姐?
阿烛知道他肯定不信。
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瞎扯的。
本来还没什么,就当说个笑话过去了。阿烛目光落在快要写完的功课上面,忽然想到他做的梦。
她一下子不高兴了,“我梦里有阿娘怎么了?哪里奇怪?你的梦才奇怪呢。”
奚澜争辩道:“我那是,预知将来事!”
除了睡不好,就没有一丝缺点。哪里奇怪了?
很神奇的好不好?
阿烛“嘁”了一声,“是不是真的还未可知呢,等阿姐查清楚了,再说是不是将来事吧。”
奚澜被激得脱口而出:“我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预知梦。”
阿烛:“嗯???”
阿烛坐直身体,半信半疑又震惊,“你还梦见过什么?”
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
奚澜硬着头皮道:“就先前,大兄他们出去,我梦见他们被土匪掳上山……”
后来奚照回来,也问过奚澜这个事情。
被奚澜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由头蒙混过去,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看他不错,所以托梦警示呢。
阿烛:“……”
听着比她还会扯啊。
真是不是一家人,一进一家门。
阿烛感叹完,又问:“这只是巧合吧?还做过其他梦吗?”
“有。”奚澜瞅她一眼,斟酌着道,“梦见我不喜欢裴……公主,你就不搭理我。后来因为你误会是我伤了公主,害她昏迷不醒,你骂我,还说讨厌我,日后见我一次打我一次。”
阿烛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一笑:“……哈哈。”
奚澜不乐意了,“你怎么不反驳?”
阿烛觉得,这或许、可能、应该是她会干出的事情。
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表演一个撒娇吧!
阿烛眨了眨眼,露出又甜又傻的笑容。
“都是梦啦。梦都是相反的!”
甚至不惜拿自己做例子。
“你看我梦到阿娘、阿姐、阿兄,但梦醒之后,我什么也没有。”
奚澜险些被她说服。
好在很快清醒。
他做的梦,和寻常人不一样。
不过其他的就先不告诉阿烛了。
等以后阿烛再喜欢他一点、到只喜欢他的时候,他再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欺瞒与秘密。
至于现在……
奚澜还不想挨打。
聊天结束。
奚澜继续埋头苦干,趁着傍晚之前,把阿烛单位功课给完成。
阿烛闲着没事,就坐在边上翻看琴谱。
她看得很认真,又把琴抱出来,反复练习之前并不流畅的曲子。
奚澜皱眉苦思,正好墨没了,他看了阿烛一眼,想让她帮忙研墨,谁让这是她的作业!正好开口,就听见阿烛道:“等我学好了,给你抚一首凤求凰吧。”
凤求凰。
奚澜的脸又开始红起来。
他努力正色道:“这是男子示爱之曲……”
什么男啊女啊的,严令规定只能男子用吗?
阿烛不懂这些,见他又开始装模作样,直接打断道:“那你要不要听呀?”
“要。”
奚澜赶忙抛弃矜持,不忘忧愁叮嘱道:“你在外头别抚这个曲子。只能给我听。”
“知道了。”阿烛道,“我又不傻。”
奚澜倏忽抬头,往窗牖外望去。
他又察觉到了那股暗中窥伺的视线。
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给人强烈的不适。
阿烛没有任何反应。她一个人的时候会戒备十足,但只要和信任的人在一起,就会放松警惕。
她也没想到,宋夫人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管教宋三娘,她还会一门心思惦记自己。
果然,人啊,就是不能太闲了。
闲下来就容易出事。
不是胡思乱想,就是惹是生非,要不就是介于两者之间——憋着坏儿!
宋三娘在暗中窥伺许久。
因宋豫的院子没人伺候,小童也不大在这种赶功课的时候过来打扰,所以也就没被任何人发现。
她听着那琴音,想起刚才亲眼所见,秦烛凑近奚澜的那一幕。
宋三娘气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冲进去让人把阿烛抓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恬不知耻、勾·引外男!还是在翁翁最为爱惜宝贝的书房,亲亲我我!简直让人恶心!
身为女郎,怎能做出这样不知羞耻、侮辱门楣的事情!
宋三娘冷冷地看了一眼边上满脸震惊的宋梧月。
生怕被发现,她没有再待下去。
“这就是你和阿娘先前赞不绝口的人。”宋三娘冷笑一声,嫌恶的表情。
眼看就要七八月,十月出嫁,宋夫人看这些日子宋三娘还算安分守己,便将她放了出来。宋三娘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出嫁的事情,她只知道,若是这桩丑事传出去,她也不用嫁人了!不止是她,宋家所有未出阁的女郎、包括外嫁女,都得受到影响,颜面俱无!
“在翁翁的院子里行如此苟且之事,胆大包天、恶心至极!他们到底有没有将翁翁放在眼里!”
宋三娘恨的咬牙切齿,青霜跪在一旁,这是宋三娘的规矩。
男尊女卑、长幼有序、主仆有别。
传承千百年的规矩习俗,向来如此,岂能更改?
宋梧月还没回过神来。
从她们的角度,可以看见阿烛凑近奚澜,他们说悄悄话的样子,就像是在……亲吻。
阿烛、他们真的能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吗?
宋梧月不敢和长姊顶嘴,她怕宋槿容面无表情下令砍人手的样子,更怕她愤怒不已的样子,让人心中惴惴不安。
面对宋槿容的厌恶,宋梧月低头讷讷道:“阿烛不是那样的人……兴许是奚二郎故意引诱。”
阿烛是那种,别人一眼看去,就觉得很乖的孩子。
宋梧月无法不为她说话。
“你疯了是不是!”宋槿容给了她一个巴掌,怒气未消,冷冷道,“分明是她主动引诱!她是什么身份,奚二郎又是什么身份,若非她行为不端,奚二郎又怎会与她一起犯下错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真以为阿娘认她做女儿,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这就让阿娘亲自去看!”
不能让阿娘知道!
面颊火辣辣的疼,让宋梧月无法生出反抗的心思,她只能拉住宋槿容的袖子,急急忙忙道:“你别……声张。我去和阿烛说,她不会不听的。她还小,跟七娘一样,还不大懂事。”
其实宋梧月心里清楚,阿烛根本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三言二语而动摇自己内心的人。但她没有办法,她焦急万分,生怕宋槿容把事情捅出去,那样的话,奚二郎顶多就是落得一个风流潇洒的名声,可阿烛,她就真的毁了!
到那时候,谁还看得起她?
宋梧月甚至有点怨怪阿烛。她怂恿宋枝枝做那些离经叛道、有失身份的事情也就罢了,竟然还胆大包天,在翁翁的书房,与奚澜如此亲密。
她之前的乖巧守礼,都去哪儿了?!
“七娘只是与贱民厮混一处,可她却是直接行苟且之事!两者岂能相提并论?!”宋槿容挥开她的手,道,“若七娘敢做出此事,我一定清理门户!”
宋梧月看见她眼中凶光,吓得不敢说话。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宋三娘就带着人去找宋夫人。她这次终于找到了机会,她要让阿娘亲眼看见阿烛在宋家是如何不安分的!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宋家数百年的清誉,都要被这样的人所玷·污!
宋三娘边走边想,龙生龙凤生凤,安成郡主的女儿,能有什么好东西!
也只有阿娘那样心善的人,才会被蒙蔽欺骗。
宋梧月追上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既厌恶畏惧长姊,又痛恨阿烛的不守规矩,为什么让她们安分守己、做一个合格的贵女就这么难?
心中百转千回,宋梧月还是要拦住宋三娘。
“你不能去!”
“让开!”
宋三娘急迫又恼火,她怕一会儿就不能抓到阿烛把柄,被来个死不认账。
宋三娘扯开宋梧月,又给她一巴掌。
“你还是不是我妹妹?你的脑子呢?被秦烛给吃了吗!”
“她这样不知羞耻的祸害,绝不能留在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