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压力暂且不提。
那奚澜自己呢?
他的喜欢,是因新鲜而一时兴起,还是反复地深思熟虑?
少年郎君的心意真诚又纯粹,如星辰熠熠生辉。只是不知,是否有一日,会在家族的重重压力下轰然坠落。
宋枝枝悄悄挪着身子,靠近阿烛,小声问:
“他有没有对你说过喜欢呀?”
“我听说,之前九江奚氏想为奚二郎君定下阿纤……还闹出一场笑话。他有跟你解释吗?”
“阿烛,你是不是……”
黑暗之中,绵长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阿烛早就已经睡着了。
宋枝枝住了嘴,默默躺平,听着她的呼吸声,却是睡不着。
如果可以不嫁人就好了。
她和阿烛一直一直在一起。
一觉至天明。
“喵呜、喵呜——”
“花花,不许进去。”
阿烛听见一道轻盈的脚步,和宋枝枝略显着急的声音,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就看见宋枝枝抱起那只被她取了名儿的狸花猫。许是怕花花吵到她,宋枝枝抱了猫就走。
“七娘,什么时辰了?”阿烛叫住她。
宋枝枝脚步一顿,无奈地看了一眼乖顺躺在怀里的猫儿,边折回去,边答道:“辰正刚过。翁翁这几日也没有布置什么功课,阿烛再睡一会儿吧。”
“再睡下去就要日上三竿了。”阿烛边穿衣,边纳闷道,“我睡的有那么死吗?都没有听见你起来的动静。”
宋枝枝抿嘴笑,抱着猫走出去,让人准备早食。
穿戴整齐,婢子端了水进来伺候阿烛净面漱口。
是宋枝枝身边的另外一个贴身女婢,叫青露。平时不大说话,也没有青霜活络,属于闷声做事的那种人。
阿烛没有多想,用杨柳枝沾了牙粉刷牙,仔细漱口后,接过净面的白布,擦拭一番。青露给她挽了一个髻,整理一番,阿烛谢过,走到院里用早食。
石锅中煮着热乎酪浆,咕嘟咕嘟,冒着浓郁香气。
宋枝枝用木勺搅拌着,花花就趴在她脚边,翻着身子露出一圈褪了色的肚皮毛,
青露接过宋枝枝手里头的活。
两人一同坐下,阿烛掰着胡饼,吃了一点,道:“七娘,我等会儿去一趟郡主府。”
“嗯?”
她们坐下,花花也跟着站起来,改成趴在阿烛脚上,小脑袋蹭着她的腿,想要人摸摸。
“花花,别闹。”宋枝枝说了一句。
阿烛腾出一只手,挠了挠花花的下巴,它立马仰头,舒服的眯起眼。
阿烛饮了酪浆,方解释道:“去拿些东西。”
宋枝枝便没有多问,倒是提起了昨日她跟着宋夫人去戚家做客的事情。
“昨日是不是很热闹?人多吗?”
阿烛惊讶道:“你和奚二郎君怎么问的一模一样?”
又忍不住笑起来,“七娘,你们真的好像啊。”
“……”宋枝枝默不作声地吃着饼,好不容易咽下去,才道,“随口问问。”
阿烛深以为然,“奚二郎君也是这么说的。”
宋枝枝:“……”
见她闭嘴不语,神情间隐隐有些郁闷,阿烛止不住笑,“……没事、没事。你放心,我没见着几个郎君,都是和夫人们在一处说话。”
宋枝枝解释道,“我没想问这个。”
她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诶呀。
宋枝枝笨嘴拙舌,最后放弃了。
阿烛笑眯眯道:“我知道、知道。”
她用好了,花花就跳到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打盹。
宋枝枝道:“阿烛要出去了,你快起来。”
花花不理人。
被阿烛摸得很舒服,还发出呼噜呼噜声。
“七娘,它都被你养胖了。”
这分量都和从前大不相同。
沉甸甸的。
以前还是皮包骨头,现在明显长了好多肉。
宋枝枝不好意思地笑,看着这只狸花猫,想到它之前瘦瘦弱弱的样子,也生出些许感慨来。
阿烛陪着花花眯了好一会儿,坐到腿酸,才拍拍它屁股,花花惊醒,飞快蹿了出去,在墙头飞檐走壁,被喊下来,又重新寻了个位置,这才又开始打瞌睡。
宋枝枝抱着它,忍不住道:“夜里不睡,等到了白天,就开始犯困。”
阿烛唔了一声,道:“说不定它在修仙。”
宋枝枝一顿,因大兄的缘故,这个词在宋家不轻易提起。
宋家是清贵门第,偏偏出了一个不学无术、沉迷炼丹的大郎君,伴架御前,颇得圣眷。若不是碍着宋豫还在,还不知道引起多少闲言碎语。
简直有辱门风。
“阿烛,把青露带上吧,多带几个人去。”宋枝枝道,她怕如意县主有什么疯病,毕竟兔子惹急了还会咬人,更不要说一向自我的如意县主。
如今安成郡主认罪自戕,郡主府就只剩下如意县主一人,无依无靠。宗室因她们母女俩蒙羞,就连对安成郡主有抚育之恩的太后娘娘都撒手不管,更不必说其他人。
人人避之不及,没有落井下石都是好的了。
毕竟他们明面上还要些脸,换做是姜家人,早就把秦烛磨磋逼死了。
阿烛答应一声,去郡主府当然得带人,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等会儿分家私,也得有人帮忙搬东西。不然光靠她一个人怎么拿的回来。
“对了,青霜姐姐呢?今日怎么不见她?”阿烛问道,宋枝枝的院子里虽然不缺人,但贴身女婢就这么两个,都是用惯了的人。
宋枝枝笑了一下,道:“我让她去做别的事了,一会儿回来。你去吧,快去快回。”
阿烛这才放心。
宋枝枝看着阿烛出去,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直到一个女婢前来禀报道:“七娘,青霜阿姊跪晕过去了。”
·
“你又来做什么?!”
如意县主看见阿烛,眼中有憎恨,更多的还是畏惧。不单是因为阿烛带了许多人,她就是不带人,也能制服她。
青露跟在阿烛身边,其他人守在留珍阁外头。
郡主府的人能走的都走光了,不能走的一个个也都躲起来,因为前两日,安成郡主挣脱束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发卖了大半仆婢。
她原本还想将他们活活打死,想到薛桓还在府上,又不敢轻举妄动。
剩下的仆婢实在是没有出路,只能小心翼翼伺候着如意县主,平日里动辄打骂,虽说没有伤及性命,但也一肚子怨气,若不是怕牵连家人,真想用被褥捂死如意县主一了百了。
如意县主看着阿烛,心里焦急不已,恨不得把那群吃干饭的仆婢统统杀了!
秦烛才带来多少人!她们就都躲起来!一个个废物东西,养她们有什么用!
“你抖什么?”阿烛走近,面露诧异,有些好笑道,“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如意县主还惦记着她说自己早就已经死了的事情,畏惧也是因为这个。
孤魂野鬼……
看秦烛这种恶毒作派,那也一定是个恶鬼!
如意县主不是没想过告诉薛桓,可她见不到薛桓的人,她还想去求助宫中的陛下与太后娘娘,又怕出了这道门,就被百姓认出来喊打喊杀扔石头。
如意县主怕死的很。
眼看着阿烛越走越近,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吓得慌不择路,缩在床榻角落,哆嗦着道:“别、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都是阿娘做的事情,我也是受害者!你、你过来!”
她就差哭出声,“求你了,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阿烛笑道:“好啊。”
她果真站在原地不动,道:“你出来,我有事和你说。”
如意县主不敢出来。
她这几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想到秦烛刚来时候的畏缩和讨好,再想起现在的阿烛,原本以为她心机深重,善于隐藏,还恨的牙根痒痒。后面被阿烛一说自己是孤魂野鬼,她就越想越害怕,信得不能再信。
如果不是壳子里头换了个芯,一个人的变化又怎么会这么大!
如意县主什么都不敢想了,她就怕阿烛活生生撕了她。
如意县主现在虽说生着怪病,没有依靠,可安成郡主还留下许多家私财帛,怎么也够她挥霍半辈子。
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意县主就是过得再惨,也比外头的流民要幸福许多。
如果能活着,谁会想死?
不得不说,阿烛吓唬人还是有一套的。
她也不怕如意县主出去嚷嚷,如意县主只是蠢,又不是傻,她就算说出去,别人信不信还两说,若惹恼了她这个“恶鬼”,只怕连第二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阿烛重复了一遍:“出来。”
如意县主哭哭啼啼道:“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要怎么样?我出来,你、你不能打我。”
阿烛道:“不打你。”
如意县主这才蒙面出来,眼睛又红又肿,跟马蜂蛰了一样。
她还是离阿烛远远的。
一面害怕,一面不无恶毒地想:秦烛身边的人都是蠢货,这都看不出秦烛的真面目,哪天死了也活该。谁让他们对秦烛好的?
“你知道阿娘库房的钥匙放在哪的吧?”
如意县主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不是要对她做什么,而是问钥匙。
她顿时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那都是阿娘留给我的东西。”
你看,自私的人再蠢,也知道维护自己的利益。
阿烛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一双丹凤眼失去笑意,就显得格外清冷,不好接近。
她还没说什么,如意县主就先腿软了,带着哭腔道:“这本来就是阿娘留给我的东西,你就算要拿,也只能拿一点儿……最多一半!”
阿烛挑眉道:“钥匙在哪?”
如意县主泪涕横流,抽抽嗒嗒说了个位置。
青露自觉退下,过去取钥匙开库房。
“别哭了。”阿烛道。
哭多了惹人烦。
她以为她是奚澜吗?哭起来也可爱。
她一发话,如意县主就不敢哭了,转过身擦了眼泪,抽着鼻子,小声道:“你只能拿一半,最多一半。不然、不然阿娘在天之灵,不会放过你的。”
阿烛:“……”
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薛郎君人呢?”
提到这个,如意县主的怨气又冒出来,敢怒不敢言地看了阿烛一眼,道:“我不知道。”
阿烛若有所思。
薛桓短时间内是不会离开盛京的。
毕竟陛下可是“叮嘱”过,要他好好照顾自己女儿。
阿烛笑了一下,道:“薛郎君不是要你威胁奚二郎君?这样就能顺利嫁进九江奚氏。”
如意县主的怨气更明显了,“你不是说,阿耶是想害死我?”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可真有意思。”
“我又不是傻子!”如意县主叫了一句,气得跺脚。
那日奚澜的剑都横架在她脖子上,就差一点,她就要死了!
阿娘说的对,阿耶根本不喜欢她,从始至终都是想要她死!
亏她那么信任阿耶!
她以为阿娘死了,所有恩怨都能结束。
没想到阿耶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揪着那点往事不放!
阿烛哪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青露回来禀报,她清点小半个时辰,发现郡主府的家私并不是很多,还有大半是宫中的赏赐。若如意县主省吃俭用,说不准还能用一辈子。
可惜,阿烛比较狠心。
阿烛翻看了一眼库房的单子,对如意县主道:“我们都是阿娘的孩子,阿娘留下的东西,理应一人一半。这样吧,我拿走一部分,剩下的贵重物品都留给你。可以吧?”
“不……”不行还没说出口。
阿烛笑道:“我可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如意县主恨恨地闭上嘴,等秦烛走了,她一定要杀了那群贱婢!半点用处也没有!她就是养条狗,都会帮忙看家护院!
阿烛见她识趣,高高兴兴地去搬东西了。
她心想,要是宫里头的那个皇帝也跟如意县主一样识趣就好了。
她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了,也没见他有什么赏赐补偿。
青露是跟着出来办事的,自然对阿烛言听计从,来来回·回好几趟,这才将东西都搬上牛车。
阿烛特意再翻找了一遍,确定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书信证据,这才离开。
一架牛车停在郡主府的不远处。
青露搀扶着阿烛进车舆,就听见一声柔柔呼喊。
“秦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