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和宋家只隔了一条街，在青吟巷的最里头。后边儿有一座小山头，凿出水渠，泉水自山间而下，竹节劈开一分为二搭起支架，流入戚家后院，汇聚成一池活水。
两架牛车在戚家外面缓缓停步。
“慢些。”下来的时候，松雪扶了一把。
阿烛今日穿了杏色襦裙，戴了及膝幕帷，白纱遮掩面容，也让行动尤为不便。
至少，在外头是不能再做出直接跳下车的举动了。
阿烛握着松雪的手腕，朝后面望了一眼。
松雪轻声道：“奚二郎君不与我们一道，阿烛，先进去吧。”
阿烛点了点头，跟随侍婢的指引往里走。
奚澜和戚家的几位郎君不熟，但毕竟来都来了，怎么说也得过去打个招呼，顺便将兄长准备的礼物给带过去。
“阿烛！”
还未进去，已经得了消息的戚真儿便走出来相迎。她穿着一身湖水蓝的交领大袖襦，梳了灵蛇髻，白净面庞透着微微红晕，瞧着比平日端庄。
戚真儿拉了阿烛的手，牵着她往里走，语气压低，有些抱怨道：“七娘呢？她怎么不来？我都请她好几回了，非得我上门去抓她是不是？”
阿烛忙道：“七娘不是故意不来的。她在郊外庄子上做事，还说等一切弄好，请你去尝尝她让人种的瓜果。”
戚真儿惊讶道：“啊？七娘在庄子上做什么事？总不会是学种地去了吧？”
她乐不可支，被自己的话给逗笑了。
阿烛看出她的不在意，也没解释，笑了一下，道：“麻烦你啦，还亲自过来接我。”
“不麻烦。”戚真儿一开始还因为如意县主的引导而对阿烛误会颇深，后面就只剩下喜爱与怜惜。
“阿烛，你不是最近在习琴吗？我阿娘未出阁前是清河崔氏女，最善抚琴，我同她说过了，一会儿让她教教你。”
“啊、不不用。”阿烛脸红起来，“我还是不丢人了吧。”
“这有什么的？”
戚真儿说着，拉着阿烛径直往一贵妇人面前走去，笑道：“阿娘，这就是我与你说过的阿烛。”
又与阿烛道：“这是我阿娘，好看吧？”
“贫嘴。”
戚夫人嗔怪了一句，见阿烛眼眸明亮、微微笑着，施礼间不卑不亢，仪态周全，那落落大方下的沉稳气韵，完全不像是小地方出来的人。
顿时好感颇增。
戚夫人笑道：“秦娘子最近在习琴？不知可否让我一观？”
阿烛：“……”
不用这样热情！
真的不用！
戚真儿笑着拉过阿烛进屋，戚夫人让人取来她的琴。
仆婢端来两个铜盆，一个是清水，一个是煮好放凉的竹叶水。
戚真儿尚未开口指导，阿烛就自觉净了手擦干，接过仆婢递来的浸泡过竹叶水的帕子，敷盖在眼睛上。
戚夫人暗暗一叹。
难怪能入宋公的眼，还能叫宋夫人如此疼爱，视作亲女。光看这通身气度，便是比公主也不差的。如果别人不说，谁知道阿烛是一个长在穷乡僻壤之地的庶民？怕是都会以为她是出身士族高门的贵女。
可惜了。
怎么就偏偏是安成郡主的女儿？
敷了一会儿，阿烛揭开，边上的仆婢接了过去，复退下。
琴已经拿来。
阿烛看见那把凤尾琴时眉心一跳，忽然就心虚了起来。
这个怎么这么像阿爹让人赏赐给阿姐的东西？只不过比起琴棋书画，阿姐更喜欢舞刀弄枪。
原来，这是戚夫人的东西吗？
阿烛几乎是被戚真儿摁着坐下去。
戚夫人倒是想考校一下阿烛学的如何，见她不敢下手，惋惜道：“这把琴，是我的陪嫁，当初匠师花了足足五年时间才打造这一把。后来他去世，儿孙也没有一个能继承他的手艺。”
阿烛更心虚了，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触碰琴弦。
细微流长的琴音响起。
“阿纤不是说你才学了一两个月？”戚夫人顿时有些诧异，神情不由认真起来。
她坐在一旁，看阿烛静静弹拨，时而皱眉，时而沉思，好不容易一曲结束，她方回过神来，略带几分肃容道：“不甚流畅，且其中有一处错。”
“看我指法，这里应当托起，而非勾。”
“这样好费劲……”
“若不费劲，岂非人人都会了？”
“嗷。”
戚真儿暗暗称奇。
两人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
倒比她还要像亲母女了。
戚真儿没有半点嫉妒，她只是心疼阿烛。安成郡主再是不好，旁人说起来，也还是会牵连到阿烛。
哎，阿烛怎么就摊上这样的母亲了呢？
在戚夫人的指导下，阿烛重新弹拨一遍。
戚夫人满意点头，“还是要勤加练习。”
不过比起她的女儿，阿烛已经算得上有天分了。
戚夫人自己喜爱抚琴，便对阿烛更多一份爱才之心。她招了招手，阿烛乖乖坐在她面前，先前还有些明显的拘谨在指教之中消弭于无形。
“夫人，你好厉害。”她眨了眨眼，看着就跟个小猫儿似的，眼眸微微弯起，澄澈明亮，盛满欢喜。
阿烛认真道：“比宋公还厉害。”
戚真儿高兴道：“那是自然。我阿娘一手琴技，世无其二。”
“宋公博学多知，宽厚待人，非我可以比较。”戚夫人摇了摇头，她并非谦虚，人各有所长，但宋公却是样样精通，只是她习琴多年，专擅此道，所以更胜一筹罢了。
“十二娘的筝也很好。若改日有缘，叫你们认识一二。”
“崔十二娘，我阿姊。”戚真儿解释道，崔十二娘是戚夫人的嫡亲侄女，今年也才十五，快要及笄，在高门贵女中也算是翘楚。
阿烛点了点头。
戚夫人意犹未尽，戚家上下，就没有一个擅琴技的，有天分的侄女却是更喜欢古筝，难得碰上个乖巧又好学的小娘子，戚夫人还想接着教她，只可惜外头送春宴还未结束。
戚夫人轻轻抚过凤尾琴，有珍爱也有不舍，对阿烛道：“你好好学，来日大成，我以此琴相赠。”
阿烛愣了一下。
戚夫人想，整个戚氏和崔氏都没有人能入她的眼，而她总有去世的一日，与其让这把琴放在库房积灰，倒不如替它寻一个好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