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奚澜才睡不到半个时辰,就被隔壁兄长揪了起来,整个人就怨鬼似的,垮着个脸,周身黑气如有实质。
奚澜半夜起来火气大,这时候就是有只狗从面前经过都能挨上两脚,更别说看见昨晚上害他失眠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昨夜睡的很好,她还梦见了最疼自己的阿娘和阿姐。
阿烛兴高采烈,冲奚澜他们挥手打招呼。
“奚大郎君好!”
奚澜:“???”
他是死人吗?
为什么不跟他打招呼!
阿烛还没有原谅奚澜,但走近一看,忍不住噫了一声,对着奚澜眼下青黑唏嘘道:“哟,奚二郎君,你昨晚上去偷鸡摸狗啦?”
正好走过来的宋枝枝:“噗……”笑出了声,又赶紧捂着嘴,低头走到一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心中默念:没看见她、没看见她。
奚澜气得面色涨红,半刻都呆不下去了!他气冲冲地离开,没走多久,忍不住回头,四周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奚澜:“???”
兄长也就算了,那个罪魁祸首是怎么回事?她就心安理得进去了?都不追出来道歉的吗?!
道歉?
道什么歉?
阿烛早就将他抛之脑后啦。
奚澜自顾自生闷气,一个人慢慢消化好情绪,想到正事,深深吸气,好在他记得宋家的路,左弯右拐,找到了宋大郎君院里。
“咦,奚少池?稀客啊稀客。”
正准备出门的青年着一身青色道袍,看见奚澜,面露惊讶,习惯性地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丹药,当做见面礼。
“新炼制的,莫客气、收下收下。”
奚澜:“???”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奚澜想了一晚上,总结了之前失败的原因,一定是找的郎君太草率,所以兄长才不会相信。
如果换了宋大郎君,裴明时的嫡亲表兄,两人好歹也算是青梅竹马,这次应该能成吧?
但现在,奚澜光是看着面前的人,就觉前途一片灰暗。
别说他想撮合裴明时和宋大郎君,破坏裴明时名声,好让兄长死心……
他若是裴明时,他也肯定选择兄长啊!!
奚澜强忍内心的苦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灰溜溜回到兄长身边。
奚照正耐心教阿烛习字。
奚照这回进京,专门给老师带了一箱子的竹简。宋豫自然爱不释手,知道奚照征求过其父同意,便叫人去买了几刀纸,正好几个小辈闲着也是闲着,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叫来做苦力。
唯独阿烛,因为字不够好,被宋豫嫌弃下笔无力,软绵绵的,特意叫她先练好字再誊抄藏书。
奚澜进来时,刚好看见明时公主拿了一本字帖过来,让阿烛照着上头练。
两人一左一右,将阿烛包围,耐心指导的模样,活像一家三口。
奚澜:“……”
“少池回来了。”
奚照抬头,见奚澜呆愣原地,颇为丢人的模样,以眼神示意不远处的案桌和笔墨纸砚,温和道:“去把那些给抄了。”
阿烛揉了揉手腕,小声哼哼:“好累啊。”
裴明时无奈摇头,“练字本就非一日之功。”
奚照对弟弟道:“先给阿烛倒杯水来。”
奚澜:“???”
凭什么使唤他!
这才写几个字,就开始喊累了?昨日梦里打人的劲儿呢?
去哪儿了!?
闻言,裴明时似笑非笑道:“怎好劳动奚二郎。”
奚照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少池是乐意的。”
我没有!
奚澜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他默不作声地倒了杯水来,阿烛接过,对奚照甜甜道:“谢谢少煦哥哥。”
奚澜:“……?”
你看清楚,是谁给你倒的水。
你看清楚再说一遍!到底谢谢谁!
不对……
奚澜忽然惊悚起来。
早上的时候,阿烛还是对奚照喊的“奚大郎君”。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少煦哥哥”?
他只是出去了一会儿,不是小半年!
现实与梦境重叠,阿烛喊“少煦哥哥”喊的格外顺口,仿佛上辈子就已经喊过无数遍。
奚照见她眉眼弯弯如新月,讨喜又可爱,忍不住就想摸她脑袋。
裴明时道:“做什么?”
奚照收回手,神情自然、不见半点尴尬:“阿烛的头上好像有东西。”
“什么东西?死的活的?弄下来了吗?”阿烛神情紧张,刚要抬头,就被裴明时摁住脑袋,道:“别听他的,你写你的。”
“嗷……”
奚澜忍无可忍,甩着袖子又出去了。
奚照温声道:“不必管他。没一会儿自己又回来了。”
特意放慢脚步想听听看他们有什么反应的奚二郎君:“……”
很好,他这次没个两个时辰绝不回来!
奚澜痛定思痛,决定不挑三拣四。宋大郎君虽和常人爱好不同,但好歹也是宋家嫡长子,身姿修长、品貌端庄,不开口说话时倒颇有宋老太爷遗世独立、世外高人的气质。
他去外头逛了一圈,投其所好给宋大郎君买了一些炼制丹药所用之物,看见老街生意最红火的糕点铺子,闲着也是闲着,顺便排了两刻钟的长队,买了一份红豆糕。
他记得梦里,阿烛还挺喜欢吃这个的。
奚澜返回宋府,从下人那得知宋大郎君已经从宫里头回来,便直奔目标,还未踏进院子,就听见砰的一声,冒出浓浓一股焦味儿。
奚澜:“……”
什么东西炸了?
他脚步开始迟疑,总不能是宋大郎炼丹把自己给炸了吧?
房门打开,浓烟之中,走出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
“奚少、少池?你怎么又来了?”宋回惊讶道,咳了几声,正要叫人去采买朱砂等物,便眼睛极尖看见奚澜手里的东西,笑眯眯伸出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少池真是太贴心了。”
“……”
奚澜心中顿生浓浓无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都想放弃了。
不行。
若兄长坚持跟在裴明时身边,别说能不能过族老那一关,就是阿爹也不会同意。
九江奚氏的继承人,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大好前途?
怕不是疯了!
奚澜毫不犹豫将手里东西塞给宋回,严肃道:“这是裴……公主让我给你送来的。”
宋回诧异道:“公主?”
奚澜道:“自然。公主知道宋郎君专注炼丹之术,本想亲自去买这些东西,但身有要事,只好拜托于我。”
宋回指了指他手上提着的散发香味的红豆糕,问:“这也是公主让你送来的吗?正好我饿了——”
他伸出手,被奚澜一巴掌拍开。
“这个不是。”
“?”
奚澜面无表情:“我自己吃。”
宋回讪讪道:“好罢……”准备回房沐浴更衣,再让下人弄些吃食过来。
“等等!”
奚澜叫住他,后者面露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
奚澜深深吸气,含蓄问道:“正所谓投之以桃、报还以李,公主这样关心宋郎君,宋郎君是不是也应该关心关心公主?”
在稀烂暗示的目光下,宋回终于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稍等一二、稍等一二,请容我先更衣。”
确实不能这副被炸了的鬼样子去见裴明时。
奚澜暗自松了口气,心道孺子可教的同时又难免有些郁卒:宋家好歹也是明时公主的外家,怎么就没人想着亲上加亲?
奚澜等了一会儿,宋回终于沐浴更衣结束,一身青袍缓缓走出。
奚澜不忘叮嘱道:“公主到底是女子,面子薄,宋郎君其他就别提了,把东西交给公主就好。一会儿我去请她出来。”
顺便让兄长好好看看,什么叫郎有情妾有意。
人家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他就不信兄长不死心。
等到了宋老太爷的院子,奚澜按耐住即将大功告成的激动心情,快步如飞上了台阶,正了正色,刚要开口,阿烛走出来,边打哈欠边瞅他。
“你回来啦?”
奚澜想起早上的事,冷哼一声,不理她。
奚澜从里间走到外间,除了阿烛之外就是抄书抄的伏案午睡的宋枝枝,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裴明时呢?
兄长呢?
阿烛觉得他晃来晃去让人眼睛疼,“殿下和少煦哥哥出门儿了。”
奚澜怒道:“他们不教你练字,跑出去做什么!”
阿烛想到他对裴明时的偏见,当下呛回去:“是少煦哥哥请公主出去的,你有本事等他们回来去骂他啊!
“......”
奚澜气得想把门框拆了,将那包红豆糕扔她怀里,想到宋回还在外头,又走出去,黑着一张俊脸,道:“公主有事先出去了,宋郎君等晚食之后再过来吧。”
一般那个时辰,兄长和裴明时都会陪沈老太爷下棋。
奚澜想,到时候裴明时和宋回孤男寡女站在院里,月下花前,兄长一个人孤零零的,看见这一幕一定也咽不下这口气,以兄长的自尊,绝对会收拾东西安静离开。
宋回也好说话,“那我到时候再将东西给公主。”
“什么东西?”
奚澜身后陡然响起一个声音。
阿烛揣着那包红豆糕跟在奚澜身后,因为个子娇小,宋回都没注意到她,此刻瞧着这小娘子走出来,估摸着近日府上的客人,猜测道:“可是安成郡主府的秦小娘子?”
阿烛点头,刚想说什么,宋府的下人走了进来,恭敬道:“秦娘子,郡主府的人来了,想接您回去一趟。”
奚澜冷下脸,“安成郡主难道不知道秦娘子已经做了公主伴读,每日忙着功课,没那闲功夫东跑西跑。”
阿烛道,“阿娘是有什么事吗?可我实在走不开呢。”
下人解释道:“并非安成郡主。是薛郎君回来了,知道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将如意县主狠狠责罚了一顿,听说还动用了家法。薛郎君派人来请秦娘子,说是要亲自给您赔礼道歉。”
阿烛心中顿生怪异。
这夫妻俩不会是一丘之貉吧?想把她骗去杀?
一旁的宋回笑道:“薛二叔也真是,不就是教女无方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心中当真过意不去,亲自过来向秦娘子赔礼道歉就是了。”
宋大郎君显然是出了名的随和脾性,那下人对着客人还恭恭敬敬,此刻却忍不住应和自家郎君,道:“可不是吗?一点儿也不诚心。”
宋回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说完便走了。
下人想了想,犹豫了一下,又道:“薛郎君派来的人还说,薛郎君近来外出访友,意外得到了秦娘子父亲早年留下的物件,特意带回来还予秦娘子。”
这是非要她去一趟不可。
阿烛心道。
奚澜凝眉思索,对阿烛道:“我陪你走一趟吧。”
阿烛揣着热乎乎的红豆糕,怪别扭的,小声道:“这没事吗?”
“有什么事?”奚澜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出息,她不仅骂他还打他,都这样了他还要厚哒哒地凑上去,于是找了个借口,“兄长让我好好照顾你。你要是在郡主府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交代?”
阿烛道:“好叭。”
她坐在马车里,一边小口小口啃着红豆糕,一边想,奚澜是不是想讨好她?
那她可要跟他说清楚,不管他再怎么讨好,她也不会再帮他对付裴明时的!
她永远站在公主这边!
得亏奚澜不知道阿烛在想什么,不然他一定——
算了,他也做不了什么。
到了郡主府,早早在门口等候的下人赶忙跑下台阶相迎,却不料看见奚澜。
有机灵的门房赶紧去禀报郡马。
奚澜冷哼一声,心里有鬼。
阿烛还是那副很好说话的模样,特意问了郡主府的下人:“阿娘最近身体可好?县主的病好些了吗?”
郡主府的下人不由在心里感叹,虽说秦娘子长在山野,但心性可比如意县主强多了。她既往不咎宽容大度,难免让人心生好感。
下人委婉道:“郡主近来身体抱恙......”
阿烛眼睛顿时一亮。
快死了吗快死了吗?
安成郡主前两日听说阿烛成了明时公主的伴读,气得整个人晕厥过去。
她还想往阿烛身上泼脏水,借明时公主的手毁掉阿烛,谁知一朝算盘落空,到头来所有人只骂如意县主。
阿烛反倒什么事都没有,还被士族夫人们怜爱了一把。
换在一个月前,谁敢相信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