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
裴明时要回宫去了。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亦步亦趋、跟个小尾巴似的阿烛,眼底掠过一抹笑意。
“你要跟我去宫里?”
阿烛听出了揶揄之意,忍不住红了红脸,但眼眸明亮有神,丝毫不掩饰亲近。
“我想送送公主。”又问,“行吗?”
“行啊。”裴明时笑了一下,示意她走到身边。
阿烛下意识抱住裴明时招手的手臂,又习以为常地蹭了蹭,欢喜地眯起眼,就跟小奶猫撒娇似的。
服侍明时公主的人纷纷睁大眼睛:“……”
裴明时诧异了一下,又打心底里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奇怪之余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裴明时什么也没说,揉了揉她耳廓。
阿烛撒娇够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都做了什么。
阿烛仰头对上裴明时的目光,松开手,讪讪一笑,岔开话题道:“公主,伴读要跟着你去宫里吗?”
裴明时问:“你想去吗?”
阿烛摇了摇头。
七娘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虽说她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好,但对于宋夫人她们而言,她们还是希望宋枝枝可以再开朗大胆一些。
阿烛希望和宋枝枝一起做公主的伴读,但她不想看见宋枝枝为此而痛苦。
裴明时笑了笑,道:“就在宋家,不去宫里。”
那又不是什么好去处,人人都要争着抢着进去。
“去和七娘说一声吧。”裴明时摸了摸阿烛的脑袋,“倘若她实在不愿,我亦不会勉强。”
阿烛用力点头,笑得傻兮兮。
“谢谢公主。”
说到谢谢,裴明时沉吟道:“阿烛,安成郡主到底是自幼在太后娘娘膝下长大,不同于旁人,就算是为了宗室颜面,陛下也不会因为这种家事而处置她。”
阿烛明白,她早就发现了这个朝代的弊端。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如意县主下毒害人的事情,更是将后者诠释得淋漓尽致。
高门权贵,寒门庶民,有着严格而冷血的阶级划分。
裴明时缓缓道:“宗室身份或许不能保护安成郡主一辈子,但她如今的夫家,并州薛氏。祖上皇商发家,为太祖出银子出力,更与不少士族交好,这些年在高门权贵之中也有了一席之地。安成郡主的夫婿,薛氏次子,真要论起来,他与安成郡主还是表兄妹的关系。”
“你在郡主府这些日子,是不是都未曾见过薛二郎一面?”
阿烛点了点头,应该说,她连安成郡主二嫁哪个人家她都不知道。
裴明时扯出一抹微笑,道:“不少士族都受过薛氏恩惠,薛二郎虽非宗子继承家业,也没有幼子能言巧辩,却在读书人之中颇有名望。因此,安成郡主只要不是犯下滔天大罪,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那如意县主呢?”
“她自然不会落得什么好。”裴明时那狭长的丹凤眼中隐隐浮现冷光,道,“安成郡主向来长袖善舞,和各家士族夫人都有打交道。她自认贤内助,样样都要拔尖,就连女儿都要培养得堪比公主,妄图与九江奚氏结亲。”
“只可惜,出了这档子事,九江奚氏不与她反目成仇,已是看在薛氏的面子上。更不要妄想结亲。”
裴明时嘴上说着可惜,但话里话外却嘲讽意味十足。
安成郡主为了自己和女儿的名声费尽心机、苦苦经营多年,谁料一朝土崩瓦解。也不知她此时此刻,可会怨怪如意县主害她心血毁之一旦。
她们母女俩或许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如意县主想要再嫁一个好人家就难了。
阿烛抿了抿嘴,道:“我不会放过她的。”
是放过,而非原谅。
阿烛要的,不仅仅是如意县主名声尽毁。
一命抵一命。
她要安成郡主母女俩,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万人唾弃,拿命来抵。
以此偿还秦烛的无辜枉死。
说完,阿烛看向裴明时。
尽管她在裴明时面前格外坦诚,但心底还是有些担心。
阿烛知道自己真正的秉性并非旁人所认为的纯善无辜,她也从不在意除亲人之外任何人对她的看法。
她只是怕裴明时对她失望。
“你当然不能放过她。”
裴明时面色不变,冷冷道:“她几次三番害你,就是一命偿一命,也不够抵消的。”
阿烛呆呆地看着她。
已经快要走到宋家大门口。
裴明时放缓语气,道:“阿烛,你安心住在宋家,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
阿烛终于回神,目光坚定,道:“我想自己来。”
她这么努力来到裴明时的身边,不是为了依附她的。
她可以靠在裴明时的身边好好喘口气,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永远不会把一切都指望在裴明时头上。
她已经很累了。
她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阿烛将裴明时送上马车,又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往回走。
她时而皱眉苦思该如何对付安成郡主,时而摸脸傻笑感叹明时公主真好,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发现有人一直看着她。
就在阿烛脑海中掠过并州薛氏四个字时,眼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
奚澜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她。
阿烛皱眉,摆着副臭脸给谁看呢!
冷哼一声,也不看他,扭头就要走。
奚澜快步上前握住她手臂,隐忍着怒气,道:“你跑什么,心虚了是吧?”
阿烛火气也上来了,她还没跟他算账呢!
“我心虚什么?你说!”
奚澜每每想起她望着裴明时的那个孺慕眼神,便心如火煎。
他始终想不明白,明明是他先遇见的阿烛,而不是如梦境发生那般,为什么她还是会不由自主亲近裴明时?
先来后到,至少他做的比裴明时多。
她怎么能这么不公平!
奚澜满腹怨气,然而到了嘴边,也只能说一句:“你骗我!你说的那些计策根本没有用,压根就不是真心想要帮我!”
阿烛听出了语气之中那不易察觉的委屈,心想,还有脸委屈?
她冷笑一声,道:“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奚澜:“???”
他可从来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