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目光都若有若无落在阿烛的衣着上。
流觞宴那日,她明明穿得好看又得体。
阿烛面色不改,将对罗玉敏说过的那套说辞重新搬出来,有不谙世事的真就被唬得一愣一愣,但如戚真儿等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宋梧月冷冷道:“这世上哪儿来的什么鬼?不过人心坏罢了。”
戚真儿面色不愉,“人可比鬼可怕三分。阿烛,你还是小心些好。”
免得半夜在睡梦中被人捂死。
宋枝枝适时接了一句,小声道:“阿烛,你不是说,郡主和县主都对你很好吗?”
戚真儿道:“你应当告诉郡主,请她好好彻查,到底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使坏。”
阿烛虚心受教,“原来如此、感激不尽。”
几个位置之隔的罗玉敏终于按耐不住怒火,冷冷道:“说了这么多也不嫌口干,安安静静喝茶不行吗?”
阿烛点了点头,“罗娘子说的是。”
茶盏即将触碰唇瓣,忽然有人尖叫一声,“有老鼠!”
吓得贵女们纷纷花容失色,三三两两抱成一团。
阿烛远远和奚澜对视一眼,也装作受到惊吓的模样,嘤嘤嘤!好害怕!
奚澜:“……”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明明事先都没有商量过,但当事情到来,却能极其默契配合,就好像这样的事情,曾经做过好多次。
好在很快就有胆大的婢子捉住了老鼠,这一看不得了!灰溜溜的、肥大无比!
阿烛拍了拍胸口,见大家说赶紧打死扔出去,赶紧站出来当好人,道:“都是天生天养的,长这么大也不容易,还是放它一条生路吧。”
宋梧月面色发白,看着比自己鞋还大的老鼠,没忍住骂了句:“你圣人转世呢?慈悲心肠没处用了是不是?”
阿烛笑嘻嘻,在一众贵女惊悚的目光下,拿了半块糕点扔地上,婢子十分配合地摁着老鼠吃饭,吃饱了还得喝水,阿烛大方地把自己茶盏让出去。
这下戚真儿也怒了:“你吃饱了撑的慌啊。脏死了!赶紧把这老鼠扔出去!”
话才说完,原先还活蹦乱跳、不断扑腾小短腿的老鼠,登时没了气儿。
婢子吓得一松手,它就吧嗒掉地上,一丝血迹浸湿皮毛。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一片。
阿烛和宋枝枝抱成一团,“呜呜呜呜呜!”
好可怕!
唯独罗玉敏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地上的老鼠,整个人如坠冰窟。
不可能!
如意说过……这是五石散啊。
怎么会死呢?
“哎呀,早知道不发善心了。”阿烛面露愧疚,还想踢踢那只肥的不行的老鼠,被戚真儿一把拽了过去。
阿烛摸了摸鼻子,可惜道:“都怪我多此一举,哎,不过想来也是这老鼠的命,原先活在阴沟里,还能偷吃养胖,鬼鬼祟祟也没人看见。谁知贪心不足,非要冲撞到人群之中,干坏事还这么嚣张,这到了太阳底下可不就是死路一条吗?”
“真是吓死我了。你说是吧,罗娘子?”
长风而至,在一片惊哗声中四处逃窜,好不容易瞅着一个木桩人,凉意尽数灌进袖口。
罗玉敏四肢冰凉、唇色发白,像是被吓傻了,整个身体都开始发颤,哪儿还能听到别人说话?
她清楚记得,如意亲手将那一小包药粉交到她手中,明确说的是五石散。
五石散,价值等金,食之如脚踏仙雾,乘风而去,快活似神仙。
士族高门喜好享乐,但多以男子服用,他们衣襟大敞、袒胸露乳地吟诗作对,尚能道一句潇洒风流,放荡不羁。可女子名声在外,但凡行为举止有半点不妥,后半辈子便跟踏进泥潭没什么两样。
如意县主哭着求她帮这一回,泪水沾湿衣襟,挽袖露出一小截自残的累累伤痕,她说,她没有要害人性命,她只是想让秦烛哪里来回哪里去,她什么都没有了,如果秦烛不走,她一定会死的。
罗玉敏怎么可能拒绝呢?
那是如意啊,是从前骄傲得跟个小凤凰一样的如意啊。
只是五石散而已。
罗玉敏照做了。
直到各家仆婢纷纷将主子围护起来,此事惊动了明时公主等人,围场中所有下人都被抓起来拷问,最终证据指向罗家贵女时,罗玉敏哑口无言,还是想不明白。
那只是五石散啊!吃了之后顶多衣冠不整,哄笑大堂而已,怎么会……怎么会死人的呢?
“啪——!”
掌掴声清脆响亮,劝说无果、偷偷去请主母的婢子领着罗夫人赶来,罗夫人步履匆匆,面色惊惶尚未褪却,便狠狠打了女儿一下。
那力道绝不容情,罗玉敏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犹如被疾风掀倒在地,发出沉闷的重击声。
宋枝枝吓得躲在阿烛怀里,抱得紧紧的。
罗夫人打了人,却是朝明时公主走近,眼中含泪,声色微颤,哽咽作揖道:“小女被人蛊惑闯下祸事,还请殿下宽宥,事关……事关小女名声,请殿下给她一个坦白交代的机会,臣妇感激不尽。”
士族显赫,又自视甚高,高门之中多的是表兄妹联姻、喜结连理。因而士族夫人们同样出身不凡,心高气傲,裴明时长这么大,已经见惯了士族高人一等的嘴脸,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见贵妇人与她低头恳求。
在听到母亲恳切请求后,罗玉敏僵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爬起来,轻轻抓着罗夫人的裙角,痛哭出声。
“阿娘、阿娘我错了,我不该如此……”
涉及未出阁贵女的名声,在事情发生之后,明时公主便迅速叫人把部分郎君及几个皇子请到别处,至于剩下的郎君……
裴明时淡淡地看了一眼奚澜,据说是人证,但究竟有没有心怀鬼胎,那可就难说了。
裴明时收回目光,亲自扶起罗夫人,声音沉静,“夫人所忧,我能理解,只是人命关天,还请罗娘子一五一十道来。”
戚真儿跺了跺脚,拉着罗玉敏的手臂给她扶起来,“还哭,你快说,谁让你给阿烛下药的?”
罗玉敏抖了抖唇,“是、是……”
“都什么时候你还不肯供出她来!”罗夫人怒而扬手,却停在半空,痛哭出声,“你这摧心肝的,是要阿娘的命啊!”
罗玉敏也止不住流泪,啜泣道:“是如意、县主,她说,秦烛害她夜不能寐,痛不欲生,她只是想让她食些五石散,回乡下去……”
众人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