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烛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凭什么宋枝枝就应该活成她们想要的样子?
是不是从未失去过,就永远不知道珍惜?
宋梧月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一定是除了阿娘之外,最希望宋枝枝好的人。
她怎么可能——
宋梧月望向埋在阿烛怀里的宋枝枝,她蜷缩成一团,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脸,满脸泪痕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茫然空洞,好像流尽了眼泪。
宋梧月忽然泪流满面。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张了张嘴,轻声道:“枝枝,阿姐只是想你胆子大一些,不要老是.......”
不要老是什么?
宋枝枝看着她,又好像越过她看着墙。
她的耳朵仍旧被阿烛捂得严严实实,兴许根本就没听见宋梧月说什么。
阿烛看着她们这样,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和阿姐。她心头涌上一阵难过。
“我阿娘说过,她不要我做一个多么多么厉害的人,也不要我为了别人的眼光去改变自己,她说,我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就好了。”
“五娘子,七娘真的有做错什么吗?”阿烛认真地看着宋梧月,轻声道:“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如果连最亲近的家人都看不起她,那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
宋梧月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她已经不去想什么伴读不伴读的事情了,深深看了一眼阿烛,拭干泪水,起身依旧高傲端庄,外人看不出分毫,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宋梧月默不作声地离开了,那背影远远瞧去还有几分狼狈。
屋内重归平静。
阿烛放开宋枝枝,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了。”
宋枝枝呆呆地坐了片刻,好半天,才想起来要抹眼泪。
阿烛对外头喊道:“你们家娘子要一块湿帕子。”
宋枝枝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声音很轻很轻道:“你会得罪她的。”
“我知道啊。”阿烛托腮,“所以你得保护我。”
“......”宋枝枝语塞半天,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但听见阿烛的话,又有种想哭的冲动,“......我不敢。”
尽管一母同胞,骨肉至亲,但宋枝枝看见两个姐姐就害怕。
别说保护阿烛,她觉得她们没被打都已经很好了。
阿烛的脸上看不出有后悔或是生气,慢吞吞道:“既然不敢,方才又为什么拒绝五娘子?做公主的伴读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多少人求之不得。”
“我不愿意。”
宋枝枝狠狠皱眉,又气闷又伤心,她以为阿烛和阿姐她们不一样......
阿烛好像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愿意!”
这一句格外大声,像是要将心底所有的不满怨愤全部发泄出来,喊出口的那一瞬间,别说外头的婢子们,就连宋枝枝自己都愣住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讷讷道,慌张地低下头,被阿烛捧住脸,带了几分强硬意味地打断。
阿烛端详片刻,露出满意神情。
“这样不就好了。不愿意便不愿意,你不说出来,旁人怎么知道?”
“说出来......有用吗?”
“有用啊,你看五娘子不就知道了,还很生气?”阿烛嘻嘻一笑,完全忘了要和宋梧月搞好关系的目的,“你多说几回,她肯定更生气。”
宋枝枝愣愣地听着她的怂恿,“可是、可是她会骂我。”
阿烛奇怪道:“你怕被骂还敢拒绝?”
宋枝枝:“......”
好像也是。
阿烛觉得自己在教坏人,“在没有犯错的前提下,如果有人骂你,你就骂回去。你只是不想去做公主伴读,又不是什么天怒人怨、十恶不赦的事情,五娘子为什么要骂你?”
“她觉得我不敢出门见人,给家族丢脸。”
“这叫娴静。”阿烛道,“你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在做什么?”
“看书、写字......”
“以后五娘子再说你,你就回她——宋家乃书香门第,阿翁为当世大儒,兄姐同样博览群书,若胸无点墨,何敢出门?你不是不敢出门见人,你是性子喜静,刻苦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多好啊。好多人都静不下心读书呢。”
宋枝枝呆若木鸡,被说的一愣一愣:“......”
“那,那她要是说我,嫁不出去呢?”
“怕什么?你就这样回她......”
宋枝枝认真听着,恨不得拿纸笔记下阿烛说的每一句话。
阿烛还不知道,她今日说的话,会对宋枝枝造成多大的影响。
日后人人赞颂、美名远扬,创办当世唯一一所只招收女学生的青山书院的山长,便是于今日开始慢慢蜕变。
阿烛在宋家玩了两个时辰,见天色不早,才准备回郡主府。
宋枝枝轻轻扯住她的衣袖边角,哭得跟兔子似的红眼睛流露出几分不舍,她眼巴巴地望着阿烛,小声道:“你过几日还来吗?”
“你说什么?”
宋枝枝大声道:“你过几日还来吗?”
阿烛点了点头,“那你记得给我下帖子。”
两人约定好后,宋枝枝房里的女婢送阿烛出去,行至半路,便看见宋夫人往这边来。
宋夫人已经从女婢那得知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平日操持整个宋家,也不能时常陪伴小女儿,她不是不知道三娘和五娘对妹妹颇为苛刻,偏两个女儿都是极有主意的人,对宋夫人的劝说也不以为意。
宋夫人想起今日在屋外所听见的,既惊讶阿烛的通透直白,又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幸而在流觞宴那日结了一个善缘。
宋夫人温柔道:“阿烛可愿意陪我走走?”
阿烛嘴上说好,心里慌得一批。心想:宋梧月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能因为说不过她就去找母亲告状啊!
宋夫人与阿烛单独说话,服侍的一干人等远远跟在后头。
“阿烛,今日还要多谢你......”
“夫人,我不是故意——”诶?阿烛呆了一呆。
宋夫人忍俊不禁,柔声道:“不是说了吗?还是如流觞宴那日叫我就好。”
阿烛乖乖地喊了一声“宋姨母”,试探性地问道:“您不觉得我挑拨五娘子她们姐妹情分吗?”
宋夫人神情诧异,语调越发柔和道:“你怎么会这样想?阿烛,今日之事,姨母很感激你,若不是你,五娘她们永远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阿烛不明白,这么多年,宋夫人难道就没想过解决办法吗?
宋夫人看出她的疑惑,轻轻一叹,道:“我不好开这个口,以免五娘她们觉得我偏心,越发对七娘苛刻。至于七娘,我也不是没有劝说过,只是......”
阿烛明白了,安慰道:“您别担心,只要您不嫌弃,我时常过来陪七娘说话。”
宋夫人面色动容,道:“好孩子,你日后若受了委屈,只管言说,姨母一定护着你。”
阿烛低下头,宋夫人再怎么好,终归是外人,这声“姨母”也不是亲的,又哪里能干预得了安成郡主?不过,她确实需要宋夫人帮忙。
只是心中还不是时候。
亲自将阿烛送到大门口,宋夫人重新折回去看望小女儿。
屋内寂静无声。宋枝枝坐在窗牖边,无人相陪,她眼中神采又重归黯淡,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夫人不忍道:“枝枝,阿娘已经训过你阿姊了。她虽一意孤行,可绝无害人之心......”
宋夫人不希望女儿之间生疏。
宋枝枝不说话,过了好久,才轻轻摇头。
她心道,不重要了。
一点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