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的光影无比绚烂,我与敦并肩行走在街上,旷野之中,路边的花草染上了绿意,四周尽是春意复苏之景。
走过僻静的桥梁,我终于将那些想了许久、又从不曾提起的往事娓娓道来:“……我出生在一户贵族家庭中,我的亲生母亲因为生我时难产而去世,父亲对我非常冷淡。”
“因为他的一房妻子非常善心,于是我被接过去抚育,她成为了我的母亲,我也得以健康成长,在那些年岁里,我与她、还有哥哥,我们三人相依为命。”
那时候最快乐的日子,便是我们在母亲的院落之中,她坐在摇椅上织毛衣,修治在他的书架前读着各式各样的书。
那时修治二号喜欢扑棱着翅膀飞到他的手心里,修治三号总是懒洋洋地趴在缘侧晒太阳,里映会准备好每个人都爱吃的茶点,幸子恭谦地站在阴影中,而我则是和修治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抱怨老师教的那些文件格式什么太过麻烦。
母亲总是温柔地看着我们,听我们不着调的对话。
青梅酒、螃蟹宴,一晃竟已过去那么多年。
我望着这座桥,记忆仿佛回溯到了那一天,那条冗长的长廊之上:“我们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后来我的异能力被发现,母亲因为一些缘故被……被人所暗害,他们用母亲死亡的线索设计让哥哥离开,并在那段时间里带走了我,目的是我的异能力,他们想开发这份“才能”,并对此进行人体实验。”
阿敦的眼睛霎时睁大:“人体实验?!”
“嗯。”
我笑了笑:“没关系的,已经过去了。”
已经不会再回到那时候了,我再次感受到草絮纷飞的春日,温和的风扑洒在脸颊上,这是久违的自由的滋味。
“……只是那时候,我被关在实验室的日日夜夜,都无比希望哥哥能找到我,而后一次又一次地落空。我总想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知道这一切,因为我的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后来有人解答了我的疑惑,那个人说哥哥不会来找我的。不,不是他不会来找我的,而是他不会知道我还活着的。”
“对不起,我不明白……”阿敦拧着眉道:“为什么他不会知道澪姐姐还活着?”
我顿了两秒,说道:“阿敦,你知道吗?有一种异能力名为【傀儡术】,如果获得足量的血液,便能够制造出原主人躯壳,并驱使躯壳去活动。”
我得知这一讯息的时候,全身泡在泛苦的药剂里,痛感被打磨,趋近于消弭,我的身体变得无比麻木,整日里都被巨大的绝望感笼罩着。
那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家伙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知道他是负责研究我异能力的骨干研究员。
对上我直勾勾的视线,他的神色染上几分癫狂:“7014,你是不是还在盼着你的哥哥来找你?你是不是认为他能够救你出去?”
“哈,放弃这种可笑的念头吧,他永远都不会来的。”
那时的我万分不屑,只是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口型:“骗人。”
“骗人?不不,你错了,我可是很诚实的呢。”
他大笑几声,向我介绍着【傀儡术】的妙用,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修治是如何亲眼看着簪着樱花发簪的“我”在火焰里丧生的,装进骨灰盒里的“我”又是如何被他带走的。
每听他说一句话,我的骨头就会冰冷三分。
他嘲讽我,并以此为乐:“……你的哥哥可真是个胆小鬼啊,连你的‘尸体’都不敢触碰,真是好笑。”
“真可惜,如果不是因为与津岛家的盟约,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留下这么一个恶鬼,难道他真的会发扬什么津岛家吗?别开玩笑了!换做是我,我一定会杀了那小子,好在……”
那声音忽明忽暗,又混沌着远去了。
一年之后,当我再次踏上日本的土地,我迫不及待地想去寻找他,可曾经的津岛家早已消弭,仿佛从不曾存在。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时家主所说的:“找不到敌人的计划,又有什么意义呢?”
浅草的线索一定会断掉、知道一切的我消息的人都会失踪。
釜底抽薪。
只为了津岛家的光辉和荣耀,只为了他的权利与永生。
而与他料想的截然相反,修治从来不是他的棋手,他早已没有了半点消息,仿佛津岛修治这个人,从不曾存在于这个世间……
“所以,”我侧过头,平静地向阿敦说出了当初研究员透露过的“真相”:“哥哥或许以为我已经死了,他会难过的……不论如何,我必须去找到他,刻不容缓地找到他。”
“可是,”阿敦卸了力般,还是说道:“澪姐姐说过,那条路也许会死……”
路边的花丛开得璀璨,我弯下身,鬼使神差摘下一朵花苞,递给了阿敦:“即使会死,这个世界上,总还有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事。”
看着少年凌乱的银白色头发,我笑道:“况且,那只是最恶劣的情况,也许现实并不会那么艰难。”
阿敦接过花束,轻轻嗅了嗅,颇为动摇:“比生命更加重要那种事……真的会有吗?”
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事吗?自由、爱,或者又是什么呢?为了修治,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吗?
“我不知道,阿敦。”我摇了摇说:“但是至少我相信着它会存在。”
“人的生命犹如这花苞,脆弱而美丽,总有人会因为想见一见激昂的春雨而迫不及待地绽开,也总有人会选择平淡地开下去,等到晚春、等到凋谢。”
修治是那一场春雨,他早在自己未曾发觉的时候,便已经带给过我超越灵魂的自由与根深蒂固的爱。
我平静地说道:“如果哥哥真的相信了我的死亡,那么当时的他……失去了一切,这个世界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残忍。那么我一定要、我必须要去找到他。”
可是我不相信,我从始至终都不信他会认不出我。
即使他没有碰那具傀儡,异能无效化没有展开。即使那具傀儡身上还带着他送我的樱花发簪。
我也绝对不会相信,他因为那个“假”的我而宣判我的死亡。
“我明白了。”敦闷闷地说道:“对不起,澪姐姐,一直如此任性。只是……有人如此关心我,我很开心,因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很感谢澪姐姐,但一直以来都是我受到你的关照,没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妄自菲薄:“其实阿敦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敦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确定:“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太好了……”
默了一秒,他再度犹豫地问道:“澪姐姐,那我们以后还会有再相遇的那一天吗?”
“会的,一定会的。”
我仔细望向他,敦已经比起最初始我遇到他时,虽然几乎微不可察,但他的确长高了些许。
那时他总是绷着一根弦,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灰败丧气,而这时似有了一层薄薄的盔甲,一直没有变化的是……他的眼睛依然透着澄澈的光,柔软地像只小兽。
而我,比起那时候,阿敦让我捡回了一些“爱自己”的本能。
我再度摸了摸他毛绒绒的头。
“阿敦,我去寻找我的哥哥,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就此诀别。拜托,请努力地成长吧,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坚韧地活下去。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然后带你一起离开这里的。”
“但是如果我没有来的话,也没关系,未来也许我们会在某一处重逢,即使没有再相遇,你也一定会遇到属于你的春雨,也一定会成为他人的春雨。”
阿敦攥着衣角,低着头说道:“……但是澪姐姐,我其实已经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