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浮沉。
浓烟在天与海之间晕染出一片灰蒙蒙的雾,海浪声和船鸣声齐齐涌入耳中,渡轮的颠簸感令我胸口泛起一阵一阵的恶心。
船舱之间,孩童们拥挤成一团,四处都是嘈杂的交谈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汗味,沉闷而闭塞。我蜷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安静在一片雀跃声里显得过于格格不入,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女孩突然凑到我旁边,试探性地打量了我一番:“你还好吗?”
“诶?”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我有点不解,于是我迟疑了几秒:“…还好。”
“我看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似乎不太开心,”女孩并未因为我冷淡的回应有所不满,她解释道:“我叫东野樱子,你叫什么名字?”
樱子。
听到这个名字,那些血淋淋的景象再度在我脑海中浮起,我有些短暂的失神。记忆变得无比清晰时,我才发现竟然已经有近一年不曾听到“樱子”这个称呼。
也许是女孩的视线太难以忽略,也许是空气的凝滞有些突兀,我迅速地从往事中抽离,心中想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失礼:“抱歉,刚刚走神了。”
“我叫…澪。”
“小澪,”她没有追问我的姓氏,只是熟练地叫出一个亲密的昵称,我微微有些不太适应地向后缩了缩身体。
樱子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你也是从异能力实验室出来的吗?”
我还没说话,她便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不对,应该不是吧?没有从那里逃出的人会是这样的表情。”
我下意识复述了一遍:“这样的表情?”
“是啊,大家大多都是“终于能回家了”、“总算能见到日本了”这种诸如此类的想法吧。说实话,离开日本太久了,我已经想不起故乡的样子了,但我依然想回家,并为此感到开心……可是小澪你的表情,你似乎是并不想回去,是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吗?”
“没有啦,”面对这位陌生朋友的善意,我放松了一些,但到底无法与她一一道来过往发生的一切,于是只含糊道:“我想回去的,只是有一些近乡情怯吧。”
“原来如此。”樱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当她正想继续说些什么时,一记声音在船舱间响起:“安静!”
四周陷入寂静中,渡轮靠向港口,颠簸感消弭,我们被带到了附近的警局。
途中,樱子确认了我与她一样,都是从实验室被救出来的异能力者,她很是高兴,不停地向我絮叨着她是被骗到欧洲是怎么绝望、从实验室被救出时又是如何忐忑之类的心情。面对她劫后余生般的喟叹,我安静地扮演着一个耐心的听众。
“……抱歉,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樱子挠了挠头。
我摇了摇头,诚恳道:“没有的,听你说话很有趣。”
“那就好。不过……我很好奇呢,澪的异能力是什么呀?当然,如果小澪不方便说的话,也可以不用讲的。”
“【药师】,”我没有隐瞒,但真话也只说了一半:“能够制造各类的毒药。”
“好厉害!”樱子瞪大了眼,极为捧场。
“没有啦,它一般都派不上什么用场。”我不欲多谈,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你呢?”
“真的很酷啦,”樱子嘟囔道:“我的异能力就很普通,它叫【往日】,能够回溯出过往的某件东西……话说回来,小澪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用异能力造出来。”
我呼吸一顿:“想要的东西?”
樱子补充:“对,什么都可以,当然只能是小物件啦,而且你得记得它的样子,活物就不行了,嗯……就当是你陪我聊天的谢礼好了。”
“谢谢你。”我真心实意地说。
说实话,对我来说,其实像樱子这样追溯过往物件的异能力,才是真正的“酷”。
因为我有太多想要留下来的东西,可我却什么也没能留住。
沉思间,一个身量高挑的警员突然走了过来:“实验体7014,麻烦过来一下。”
是在叫我。
“快去吧,”樱子显然也意识到了,她推促着我,又意犹未尽地挥了挥手:“小澪,等会儿如果我们还能见到的话,或者等下次见面,你再告诉我好啦,这个约定一直奏效哦。”
“谢谢你,樱子。”我再次道谢,也认真地向她挥了挥手:“下次见。”
…
封闭的房间里,年轻的警员看着手里那摞厚厚的资料,喊出了我这一年里常用的名字:“实验体7014。”
“我们有个很困扰的问题,在所有获救的异能力者中,唯独你的身份是什么也调查不到的,包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家庭住址……你还记得什么事吗?”
“记得的。”
我平静地回忆起一年前那场事故的细枝末节:“我的名字是津岛澪,是青森的名门世家津岛家的幼女。以及,当初被送到异能力实验室……我不清楚是谁的所作所为,只记得我是被家中的仆人带走的。”
“你知道那个仆人是谁吗?”
“当然,”我想到烈火的温度、那双熟悉的手带来的安心感:“那个人…她叫幸子。”
“中村幸子。”
警员刷刷写下一行字,他又想到了什么,目光带着同情地拂过我:“津岛家?是一年前发生那场出名的火灾事故的津岛吗?”
“是的。”
“啊呀呀,”他蹙眉道:“这场事故死了不少人呢,据说那之后津岛家几乎销声匿迹……我们会尽量调查一下津岛家还有没有活口的,然后替你联系上他们,哎,抱歉……总之,你要坚强啊。”
“麻烦你们了,真的非常感谢,”我站起身,向他郑重地鞠了一躬:“如果可以的话,请拜托将此事告知我的哥哥。”
“当然可以,”警员有些难以启齿:“不过,你的哥哥……他还活着吗?”
我笃定地回答:“他会活着的。”
他一定会活着的。
警员一呆:“诶、诶,好的,他叫什么名字?”
“津岛修治。”我又重复了一遍:“他叫津岛修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