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殿中官员越进越多,满殿中但闻呼吸声衣裳窸窣声,轻快浊慢的脚步声,话语咳痰一概不闻。约有一袋烟功夫,西阁门突然无声洞开,一个小苏拉太监站在门口,“啪啪啪”连甩三声静鞭,殿外庑下百余名畅音阁供奉太监击鼓撞磬,瑟筝笙篁萧笛,黄钟大吕,编钟排律,乐声大作。
在深闳沉着的鼓乐声中,雍正从西阁门跨步出来,徐徐向设在殿中央的御座走去。
他脸上挂着一丝似乎凝固了的笑容,站在御座前静听片刻,方到座前端正坐下。允祥、允祉、弘时、张廷玉也鱼贯而出,呵着腰撑着马蹄袖,从座前趋步到东边屏风前,依次跪了下去。殿中几百名大小官员,低着头伏身跪着,仿佛有什么感应力,忽然都把头低得挨着了地——他们觉得出雍正御驾已经升座。
弘时说:" 乐止!"
弘时唱歌一样带有弹性的嗓音,传遍了整个大殿。定神听时,弘时又大声喊道
弘时说:" 向吾皇行三跪九叩大礼!”"
官员甲说:" “万岁!”"
满殿臣子伏地叩头,三番扬尘舞拜,高呼
官员甲说:" 万岁,万万岁!"
雍正双手平伸示意免礼,含笑对允祹道
胤禛(雍正帝)说:" 各位亲王、郡王,赐座;南书房议政大臣赐座!”"
允祥、允祹等都谢了恩坐下。
胤禛(雍正帝)说:" 诸臣工!"
雍正收了笑容,提足了底气,声音显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
胤禛(雍正帝)说:" 元旦朝贺不久,又让大家来,是有几件要紧国事,与诸臣共商。现在已是雍正四年,从今年起,要普天下全面推行新政,刷新吏治,均平赋税,沿圣祖文治武功谟烈,宏光我大清列祖列宗圣德,振数百年之颓风,造一代极盛之世,自今日始!"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
胤禛(雍正帝)说:" 从根本上来说,只有将唐宋元明积染之习尽行洗濯,则天下方能永享太平。"
他用了近一顿饭的时辰,不惮其详地介绍了李卫、田文镜、诺岷的“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摊丁税入田赋”
十四阿哥允禵的座位,安排在怡亲王允祥和履郡王允祹之间。看着这个一母同胞的四哥,高坐在龙椅上,款款言政从容不迫,他心里真是百味俱全。当初夺嫡逐鹿,雍正是最没有指望的,一个琐碎刻薄阿哥。上天是怎么安排的,偏偏让这样一个人登极称孤道寡!想到自己额娘的死、想到若曦,他心里针刺一般痛楚了一下,用闪烁着火焰的目光,睨视雍正一眼;又想到身边三哥多天来苦口婆心劝说,话中央话地讲说允禩等人,要破釜沉舟,恢复八王议政旧制,一切都要静中待命,宁为渔翁不为鹬蚌的至理名言。
允禵悄悄舒了一口气,等着廉亲王发难。他料想,雍正必定要讲“旗务整顿”。廉亲王必是要抓住这个题目翻脸摊牌……一边思量,又偷看一眼南坐着的允禩,允禩却是毫无表情,只身子直矗着不向后靠,两手紧握着椅把手,听得出心里的紧张和不安。
正胡思乱想间,听座中雍正口风一转说道
胤禛(雍正帝)说:" 举凡上边说的,新政役大投艰,必须君臣文武一德一心方能期有成效。这里,朕还想说说‘朋党’。朋友也是五伦之一,往来交际也是人之常情。但人臣之间缘分相投交往过从得好,只可对平日私事。至于朝廷公事,那就要讲究‘秉公持正’,不能把党援之私掺和进去!"
他瞥一眼屏风下坐的兄弟和外藩诸王,平静地继续说道
胤禛(雍正帝)说:" 朕自即位,在乾清门,养心殿听政,即面谕诸王文武大臣,要以‘朋党’为戒,圣祖仁皇帝也再三训诲廷臣。这是老话题,今日重提,就是因为朋党之风没有除尽!朕为天子,用人加恩,其实也有不当之处,只可本日月经天之义,时时自慎自警,而臣工们也要三省其身。不是他一党的就攻讦,罚一人,是他一党的就庇护——"
胤禛(雍正帝)说:" 那么臣工吏员的荣辱就和赏罚不相干,只与是其党或非其党相联了。那么,君父呢?国法呢?这个事情重体大,你们须扪心自问,不可阳奉阴违,以致欺君罔上,悖理违天。不要以为朕怀恩宽大存了幸心,不要以为‘罪不加众’就肆无忌惮。至于国法,朕虽欲宽大,奈何上头还有天理呢!"
说到这里,雍正舒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满殿鸦雀无声,只听得他啜吸的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