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宫门口,有许多宫人们正凑着一起放烟花,说说笑笑的,十分热闹。
绵期被他们玩闹的气氛所感染,嘴唇微微勾了一下。在桐语的搀扶下,往近处行去。
长月宫的宫人认出她来,纷纷向她请安。
绵期笑着让众人起身。
她本还以为是楚修仪带着宫人们在庆祝新年来临,但人群里,她却并没能觅见楚修仪的身影,微愕,她拉过一个小宫女问道:“你家主子呢?”
小宫女挠挠头表示不知道,又推了一名大宫女出来,大宫女脸上泛着愉快地红光,回绵期道:“回杜充容,我家主子说奴才们一年到头也不容易,允许大家在宫门口放烟花乐呵乐呵。”
闻言,绵期对楚修仪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能如此体恤下人的主子实在难得。
“可你们都出来玩了,你家小主怎么办?”桐语话出口,就看见眼前几个宫人脸色微变。
刚才回话的那名大宫女不悦地转向桐语,“大家并非只顾着贪玩,忘了本分,是小主说她想一个人静静,不想我们打扰她,大家才出来的。”
“一个人?”绵期被这个字眼扎了一下,幽幽道:“也好。你们玩你们的,我正好进去陪陪你家小主。”
长月宫的宫人们想,左右杜充容最近和自己主子走得近,若真能由她陪着自家主子守岁,那自是再合适不过。
这时,有个大太监自告奋勇站出来,领绵期进去。
行到寝殿外,因楚修仪事先交代过自己的宫人,不允他们靠近,太监不敢违令,和绵期说明了这一点,便就退离出去,于是改由桐语去敲门。
“咚、咚、咚”敲了几下门。桐语恭谨冲屋内道:“楚修仪,奴婢是杜充容的管事宫女,我家小主现在门外,想同楚修仪一道说说话,不知可否……”
门内“噗咚”一声剧烈响声,桐语的话被噎在了嘴里,没能说完。
绵期和桐语都觉得古怪,互换了几眼神色,才听门里传出楚修仪的声音,“唔……咳咳,杜充容怎么过来了?”
饶是楚修仪故意咳嗽了几声,调整声线,但绵期依旧能从她声音里听出异样——楚修仪现下的声音与平时迥然不同,沙哑微噎中居然还挟着几分绵软的柔情。
又一会儿,木门从内开启了一个缝隙,楚修仪身子紧贴缝隙站着,仅仅露出了三分之一个身子,和三分之二张脸。
借着门上挂着的红笼散发出的光线,绵期看清楚修仪的脸,眉眼微垂,长睫上还挂着未及落下的泪珠。
她刚才在哭?
“对不住,杜姐姐,今日我身体不适,恐怕不能招待,恕妹妹失礼了。”楚修仪声音虽还像刚才一样的无力,但其内的伤感已被很好地隐去。
绵期暗忖,楚修仪虽比自己高一个小分位,但平时她待自己一直不失礼节,她像现在这样人藏在门后待客的状况,绵期还是第一次见到。
“妹妹别这么说,是我来得莽撞了。”绵期说着话,同时也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楚修仪,“可如果妹妹真的不舒服,还是使人去找个太医来瞧瞧吧,你一个人老这么窝在屋里也不是个事。”
“多谢姐姐关心。”楚修仪期期艾艾地正说着,此时屋内却又传来一声巨响,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眼内的惊慌之色顾不得掩饰。
绵期借她分神之际,一把推开门,几步走到与楚修仪几乎并列的位置。也许是之前有了在长月宫门前撞见杨钧寒的经历垫底,现下展现在绵期眼前的一幕,并未能让她产生太多惊讶。
沉默了一瞬,绵期走到门边,人站门内,对门外的桐语交待:“桐语,在门口把风。”
桐语点了下头,乖觉得什么都不问,只从外面将门关好。
事情被绵期撞破,楚修仪面色愈见白,腮帮子抽紧,嘴唇深抿几乎至牙缝里。
而从柜子里站起的男人面色也好不到哪去,甚至比楚修仪面色还要坏上几分。
绵期一瞥见箱外扔着的杂乱衣物,及柜子七零八乱的木料,瞬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刚才第一声响动,是杨钧寒人藏到柜子里发出的声音,第二声响动是箱子不堪男人的重量,塌掉时发出来的声音。
站在较为明亮的屋内,绵期发现除了楚修仪头发稍有凌乱,两人穿戴皆是严丝整齐。是以她判断,这对野鸳鸯刚才应该只是在房间里说话,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越矩行为。
楚修仪苦笑着瘫坐在地上,男子见状心急得从木箱里跳出来,几步走过来跪下,从后面托住了楚修仪软绵绵的身体。
一向老实敦厚的杨钧寒,抬眼望向绵期的时候,竟是一副野兽被攻击时才有的警觉和愤怒姿态,他决绝又坚定地道:“杜充容,是卑职闯进来的,不关楚修仪的事情!”
绵期并没被他在保护心爱女人时这副要吃人的表情吓到,反而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杨钧寒,你紧张什么?”
楚修仪用手背抿了两把泪,挣脱背后的男人,跪着向前挪动几步,抱住绵期的小腿,“求你,杜姐姐,求你别说出去,我们是真心的。我爹逼我,我逼不得已才入宫的。”
原来,这又是另外一出“才子佳人”的故事。
只不过这次小姐不是远嫁,而是嫁到了皇宫,而书生也换成了一名三等侍卫。
“嗳,快起来,妹妹。”绵期不由分说地把楚修仪扶起来。
“如果姐姐愿意为我们保密的话,我愿意答应你任何要求。”楚修仪梨花带雨地祈求。
绵期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笑来,摇头,“对不住,楚妹妹,我恐怕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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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觅香阁的路上,绵期的心思都放在楚修仪和侍卫杨钧寒的事情上,自己的伤感倒是渐渐淡了。
到了地方,下了轿子。
当她看见觅香阁门口浅米色的灯笼下——立着一个她熟悉的男子身影的时候,她的心不由漏跳了几拍。
此时,他身上披着一件貂皮大氅,负手侧立在觅香阁的大门口,也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
听见脚步声,男子转身,迎过来,牵住她的手,先是笑了,随即又皱眉,“去哪了,害朕苦等。”
绵期没回答,直接扑进皇帝怀里,哽咽道:“臣妾还以为皇上去端贵人那儿了。”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朕的苦衷吧?”他的手轻轻环住她的背部。
“臣妾明白。”绵期抽了抽鼻子。
“这里冷,咱们进去说话,省得冻着你和孩子。”他的声音像一壶热腾腾的茶,把暖意沁入绵期心里。
两人直接来到西阁下面,绵期还没反应过来,就一把被皇上打横抱起来上楼。
因为在场的宫人不少,被他们看见,她有些难为情,可同时又打从心底觉得幸福,捶打了皇帝胸一下,耳根发热。
“怕什么?”他低声笑了一下,知她害羞,反而得寸进尺地在她腮上轻啄了一下。
绵期这下急了,低声呵斥,“皇上!”
他一副理所的吊儿郎当的样子,头偏着看她害羞的脸,心里一想自己怀里的女人身心全都是属于自己的,腹中还怀着自己的骨肉,他顿觉从未有过的满足,双臂将她抱得也更紧了。
到了二层,皇帝才把绵期轻轻放下来,两人来到室内,后边的太监和宫女也跟了进来。
太监给忙着点燃熏炉和炭盆,宫女将暖暖的桂圆八宝茶分别送到了皇帝和绵期手里。
两人依偎在在贵妃榻上喝茶,聊天。
“困了,我们就下去休息。”皇帝的声音自上方传到绵期耳中。
“还有不到两刻就是新年了,难得皇上,来陪臣妾,臣妾怎么舍得去睡。”绵期从他怀里坐起来,明眸光转,脸蛋红润如娇花,美极也媚极。
他看得不由心神一荡,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阵,许久,才强自克制着起身,调整了长臂的位置,疼惜得将她拢入肩胛内。
绵期看皇帝心情不错,忙提旧事,“对了,皇上,前些日子,您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在臣妾这里看的那个书生和小姐的故事?”
他长眉微挑,食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记得,怎么了?”
“臣妾这里有一个和那个故事很像的故事,想要说给皇上听。”
“嗯,你说……”他把玩着她的发梢。
得到许可,绵期开始讲述故事。
她当然不会直接把楚修仪的事情告诉皇帝,而是换成了一个不存在的朝代里,一个王爷的小妾和这个王爷的侍卫相爱的故事。
绵期以为,可以借这个和实情非常类似的新故事,从皇帝口里了解到他对楚修仪一事最直接和真实的想法。
故事前半段是关于大官家的女儿和一个小官吏的儿子互相钟情的事,后半段是这位小姐嫁给王爷,而小官吏家的儿子去王爷家做了侍卫,套路上和之前那个小姐和书生的故事没什么太大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这位小姐和侍卫只是神交,并没有做出什么苟且之事。
皇帝在听前半段故事时,偶尔还会插几句自己的意见,但听到后半段他却只是沉着脸色,不发一言。
直到故事快讲完,绵期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她倒是忘了,身旁的皇帝,曾经也是一位王爷。
若是以前书生和小姐的故事,戴绿帽子的是一位商人,皇帝还能替小姐不值,对书生表达气愤,现下戴绿帽子的现换成一位王爷,说不定皇帝的代入感会因此变强,那这个故事听到他耳朵里,肯定就变了味道!
然而既已经讲到这儿,突然停下来就太奇怪了,故绵期只好硬着头皮把事情说到了最后。
“皇上,臣妾是不是有哪里冒犯了?”她试探地问。
“无。”皇帝唇角牵起一丝笑,瞳里却是一片黯然,“朕累了,咱们下去休息。”
“……好,臣妾也累了”
——
来到内寝,两人宽衣上床就寝。
上床后,绵期听见身旁人频繁地翻身,她心里惴得厉害:皇帝该不会从她故事里听出来什么猫腻了吧?
若是她没能帮上人家,反倒变相把人家出卖了,那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