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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选秀(1 / 1)


大祁后宫,砌云殿。

今日是选秀之日,殿内众美云集,环肥燕瘦,但上位正中穿黄袍的男人,面无喜怒,眼眸微眯,一副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大祁的选秀规矩不同前面诸朝,仅从官员之女中选择。官女奉召进京后,先由皇后在端午门外甄选一遍,被选择留下的官女,才能被称为秀女。

秀女留在京里的数月,在京家中有别馆的秀女居于别馆,没有的就住在官驿,由教养嬷嬷教导数月宫礼、宫规,又讲述女戒等关于妇德的言论,才允迈进宫门参加正式的殿选。

殿上的秀女都是经过一轮甄选留下的,本差不到哪去,揣测圣意不浓的原因,大约是这些秀女虽然姿色各异,却大多有两个共同特点,一个是把自己养得珠圆玉润,而另一个是大半都穿着大祁十分流行的过风裙。

大祁由建武帝孙昭建国,先帝出身于行伍,大半生都在行军打仗,性格直爽,十分偏爱丰满的女子,曾言,女子丰盈再着过风裙,仪态万千。

故自先帝时起,但凡秀女选秀,都喜好穿着这过风裙,这一风俗一直也遗传到了景隆帝这一代。

虽是如此,此间仍旧有少数几个不穿的,这些女子看似异类,其实却多是当朝大官家的女儿,皆是知道皇帝喜好,故意为之。

然而候在第三排左首数第五名等待觐见的——杜绵期,不仅体型轻盈,而且并没穿什么过风裙,她父亲可不算什么大官,不过区区驻扎边洲的从六品上牧副监。

杜绵期现下穿着一身簇新的青梨色留仙裙,被裙子垫高的削肩平添含蓄的贵气,而收腰的剪裁,使得她蜂腰凸显,出尘若仙。

她裙摆处略显得有些宽绰,并没有修改,这一点倒让周遭秀女觉得她家贫,准备不出过风裙,临时找了一身衣服来凑数。

绵期的父亲从六品俸禄确实不高,但准备一套过风裙的钱也不是没有。她是家里嫡出的长女,杜昌年的正妻荆氏怎会不给自己心爱的女儿准备华丽的过风裙呢?

不管是秀女还是皇帝恐怕都想不到,穿着这留仙裙来参加殿选,完全是绵期自己昨天临时改的主意。

数日前,大祁边界的万枯林,绵期就殒命在那里。

那个把她拐出宫,跟她承诺一生一世的男人,居然为了自己活命把她丢在漆黑寒冷的森林中,自己跑了……

那时候她中了追兵一箭,失血过多浑身脱力,就连拿石头割一截树根吃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只能虚弱地躺在雪林中,苦苦支撑了一天一夜,含恨死在了雪林深处。

绵期再次醒来是在京城中的官驿中——

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死而复生,回到了十五岁入后宫选秀的前一天,而陪她前来的依然是她在杜府里的贴身侍女月儿和星儿,以及管事梁昌一家。

待她向丫鬟彻底问清自己身在何处,和将要做什么后,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晦涩沉郁,并且完全不再说一句话,甚至月儿逗着她说她最爱的牛皮糖,她也不搭理她。

这副神色,吓坏了正在等待伺候她梳洗的两名丫鬟——星儿和月儿。

她们都是自幼服侍绵期,小姐一向活泼单纯,两人还从来没见过她有过这样一副古怪、复杂的表现。

月儿是两人中最害怕的,她哭丧着脸,继续逗她说话,见绵期半天一个字都不回应,月儿惊惧得开始剧烈推搡绵期身子。

星儿看她这样,愣了一下,很快反过味儿,当即欲去找不在房中伺候的梁昌媳妇,想请她来拿个主意。

谁知她刚刚走到房门外,绵期竟又从她身后叫住了她——

“不必去了,我没什么事。”绵期叫住她,面上却是依旧沉重。

星儿听到绵期说话,适才的担忧放下了不少,她走至绵期身旁,眼里却含着一丝浅浅的苛责,“四更时候,奴婢过来查看时,发现小姐把被子踢开了,奴婢帮还您掖了掖,小姐肯定是夜里挨冻了,现下才会着了这样的魔怔。”

“好像有这么回事,都怪我放纵自己贪凉了,多谢你有心了。”绵期冲星儿温和地笑了笑。

绵期心忖,星儿虽则语气不大好,但却是真心为她考虑。看来这个星儿,已成长为她身边小姐姐似的角色,总在时时刻刻得管着她,怪不得她以前会不喜欢她。

不过以前是她不懂事,现在的她恰恰需要像星儿这样不考虑个人得失,衷心为主的侍婢。

这厢绵期夸赞星儿,倒叫旁边的月儿有点坐不住了,她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强挤出两颗泪,上前抱着绵期的袖子开始撒娇,“奴婢…………也真的很担心小姐,小姐的样子可把奴婢吓坏了!”

绵期偏头睨着月儿,笑了笑,一抡袖子把她甩开,“你担心?你若真是真担心,刚就不会使出吃奶劲儿摇晃我!晃得我膀子都快散开了!我看你是怕我傻了,选不了秀,宫里人拿你这贴身侍婢问罪吧?!”绵期字字句句皆带着恨意和疏离,她脸色如常,仅唇角噙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被绵期看出心思,月儿骇了一跳,手指扯着袖子,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再不敢多说一字。

长久以来,绵期待月儿的好远远超过对星儿的,她甚至将月儿看作是自己的亲妹妹,所以她上辈子进宫时知道月儿想进宫,才不顾她娘进京前对她的劝说,毅然就选择带月儿进宫。

谁成想月儿非但不念她的好,反而私下出卖她的消息给其他嫔妃,最后还连同他嫔妃加害她,为的就是换回一点点来自高位妃子的信任,有助她自己上位。

这样的侍婢,她杜绵期要不起,经历了那些恶心龌龊的事后,她觉得以前不大重视的星儿,这会儿反倒看起来顺眼多了。

闹过这一场,绵期接下来只让星儿伺候绵期梳洗,月儿站在一旁递送物件,房中一时无话。

直到绵期梳洗完又用了早饭,她做出的第一决定就是吩咐粱昌和他媳妇去青楼把她的过风裙,和缀南珠的缎面绣鞋,并几件珠钗首饰,拿去青楼卖给妓/女,价高者得。

粱昌家的换好男装,过来劝了几句绵期不要卖,但看绵期心意已决,她劝不下来,就默默下楼找自己男人同去青楼了。

绵期知粱昌家的是好心,但这些衣饰是她娘用自己妆奁钱为她准备的,本就不是她一个从六品外官之女能够拥有的,都穿戴上了反而让外人议论她爹作风不检。

况且景隆二年举办的这场选秀是景隆帝孙克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

孙克一生行事小气,不喜奢靡,是个地地道道的守业帝王。他对于废料过多的过风裙早就不喜,以前先帝在位,他不好明着反对。

这次选秀大典后两月内,他就会借故发下御诏,严禁宫中妃嫔和高官家里女眷穿着奢靡,尤其是指出不能穿过风裙。

故绵期明白,她若是不穿华丽的裙子,不佩戴奢靡的饰品,那她不仅可在装扮雷同的秀女中脱颖而出,博得皇帝的好感的机会也会更大。

砌云殿中,经过一轮甄选,前四排的秀女中,皇帝仅仅封门下左侍郎白淞之女白彬为修容,定国将军陆山之女陆渺云为充仪,除此之外仅封赐了两位美人和三位夫人。少数几名姿容不佳但口齿伶俐的女子,被筛选出来留待进内侍府接受培养,日后好优先选为女官。

最末竟然共有二十来名秀女竟然全都被剔除了出去。

对于这个结果,绵期不能说不出乎预料,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的话,上次她参加的选秀,莫说是前四排,就算是前三排秀女中选的比例也远远高于这个!

景隆帝登位不久,势单力孤,正应该是在朝中笼络人心的时候,为何这次仅仅偏偏选出这么几位妃嫔?

老者常说,牵一发而动全身,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使得包括皇帝喜好在内的一切都改变了?

这选秀,她要是选不上倒也还好,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再进宫,宫外嫁得再不济,也比宫里动辄就要砍头好太多。她最怕自己选上了,却偏偏比上次答应的分位还低,那样对她是大大的不利。

答应但好歹可以有一间狭小的偏苑独自居住,不需要向其他妃嫔称奴。

在答应分位以下的御女、采女虽有品级,但内务监并不会特地向她们派发吃穿用度,而且她们还要依赖于主妃,没有自由更没有尊严可谈。

担心之余,绵期更告诫自己现在一定要沉住气,否则,她现下就乱了方寸,等下不管一切变没变,她也不会在皇帝面前有好表现。

第四排秀女自内殿退出后,宣事太监便开始高声唱诺第五排秀女名姓:

光禄寺卿顾传中长女顾雨乔,光禄寺卿顾传中次女顾缘冰,秘书少监段康之女段绿兮……上牧副监之女杜绵期……

上前觐见——

宣令毕,绵期与其他九名秀女一同走至九龙御踏步下立好,那一刻,她似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在她们这排秀女身上一一落下。

十人之中,绵期记得上一世长相出挑的段绿兮被封得最高,被封为宝林;而父亲官位不低,长相娇丽的顾氏姐妹,一个封了宝林,一个封了美人,也算是非常不错;而她因长相还过得去,故她也得了个答应的分位。

而今次,她不知道还是不是这样一个结果。

年轻皇帝的目光依次看下去,然而却在绵期身上停伫了好一会儿,才移到下一名秀女,看过一遍,他的目光又退回去玩味地看绵期,只不过这次观看的重点是她的装扮。

“你——”皇帝声音很轻,指端从左至右划过几个秀女的鼻子,最后停驻在绵期身上,“给朕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本就在她潜意识中积威已久,余光意识到皇帝是在指她的时候,绵期吓得双腿一软,立时跪在地上。

封位

几轮看下来,秀女多穿过风裙,就算没穿也多以华丽服赏为主,接连看着金银珠翠从眼前飘过,皇帝想不厌烦恐怕也难。

当绵期盈盈得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皇帝见她衣着清新怡人,乌髻上只有数只瓷簪,并没有黄白之物损害半点她面上的清辉,这才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心中料定此女不是俗人,才想让她抬起头瞧瞧。

可绵期接下来的胆小表现,让他不免见了不悦,才一时间没说让她起来,也没说让她继续跪着。

“叫你抬头,你怎么反倒跪下?”皇后张氏在旁笑着缓和尬尴气氛,“这位秀女请起身吧,皇上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绵期听了皇后的话,自知出丑,赶紧先抬起头来,再起身向皇帝和皇后一一行礼告罪,“都怪奴婢蠢钝,唐突了天家威仪,请皇上和皇后娘娘,不要怪罪奴婢。”

看她出错后不失礼数,声音徐而不急,皇帝才慢慢恢复了初见她的好感来。

他星眸垂下,只见绵期鹅蛋脸型,眉如弯月,眼眸莹亮,秀鼻妍秀,榴唇欲滴,称不上倾国倾城,但容貌生的娇俏可爱之余,仍有一种柔媚出尘的隽永气质,直看得皇帝心里不由升出几丝痒,继而落在绵期身上的视线愈加炙热。

“你甚会打扮自己,不若朕就封你个宝林,在后宫做个女博士,好教教那些妃嫔们穿衣……”皇帝收回失态的眼神,开了句玩笑,恢复正色又问,“你姓甚名谁?父亲是哪个?”明明刚才宣事太监都挨个报过了,偏皇帝一点也不记得,这会儿子还要特意问。

绵期刚想回答,就见皇后将手中名册交给皇帝,于是乖觉的缄了口。

皇帝扫了一眼名册,眉心皱了皱,不悦地问:“杜绵期,你父亲仅是从六品的上牧副监?”

听他最后一问的语气,绵期估摸着她封宝林希望不大了,是啊,她出身这么低,怎么能一来就封成宝林呢,想到这儿,她脑袋不无失望得微微耷拉下来,

“回皇上,是。”

“那你怎会有如此见地?穿这留仙裙戴瓷钗的来见朕,快说到底是谁教你的!”皇帝嘴角漾起冷笑,一歪手将名册甩了出去,名册落在了绵期脚下。

其他高官之女,仅是听到些消息,避风头不穿过风裙而已,而绵期却懂得连华丽的头饰都不戴!她父亲不过边州从六品官员,不可能知道他要颁布限奢令,知悉此事的人只有太后,难道她是太后的人……

绵期一愣。

皇帝性格多疑,故早就料到他也许会问。

幸好她早准备一番说辞,不是无备而来。

“皇上,奴婢只是依个人喜好,并无谁教奴婢啊,奴婢只是觉得皇上身份尊贵,我才穿了这条最喜爱的裙子来,这身衣裙,平日里奴婢就是连试试都是不舍得。”

绵期话出口,其他九个秀女也轻蔑地用余光瞥她,然后她们脸上不约而同的挂着嘲讽,那表情好像在说,哪来的村姑,一件寻常留仙裙宝贝成这样。

皇帝之前也注意到绵期的裙摆宽绰,并未多想,现在听她说连试都没试过的,这么一看倒觉得她所言属实,毕竟太后向来行事仔细,派来的人绝不会穿着不合适的衣服参选,除非是绵期真的依着身量做了裙子,又舍不得试,拿到选秀前才穿,才会犯了下摆不合适的错误。

绵期不再遭到皇帝怀疑,反轮到皇帝犯难了。

他说要封她为才人的话,满殿侍从,及殿上的其他秀女全部听见了,可她父亲官位确实不高,依据先帝祖例,官员之女初封妃位,必须低于父亲官位,他初登基,戒奢令都是争取太后意见,这个规矩他也僭越不得。

皇后旁欲出言相帮,无奈被皇帝一隔眼色把话憋了回去,不再言语。

宫里不是个给脸上脸的地方,侍宠卖乖才是上升之道。

绵期看的是长远,不是眼前的方寸,尽管舍弃宝林的分位十分肉痛,不过她不能不这么做……

“奴婢出身低寒,若被皇上封赐为才人,奴婢唯恐心难安,抑郁成疾,不如皇上封奴婢做个答应吧,皇上给的都是好的,奴婢定会在皇上需要时,逢叫必到。”

“好,好一个逢叫必到,朕就满足你的心愿,不过不是答应,朕封你……为芳柔,居住就在……钰得顺,如今还有哪处不错的居处空着?”皇帝转向他身边的主事内监。

“回皇上,有东湖胖的雨珠阁,临着西所的紫玉苑,以及靠近您万乾宫的松贤居这三处地方都不错,而且是近几年修整过的。杜芳柔住着恐是再合适不过。”钰得顺高兴地回禀道。

钰得顺举荐的这三处地方,当真处处都是心眼。如果她不是对这宫中的建筑了如指掌,恐怕被人涮了都不知道。

雨珠阁挨着东湖,是风景秀瑰没错,但同样的离真妃居住不过五百步内,少不得要走动请安,真妃虽平时不爱出门,但为人复杂阴险,万一得罪了比得罪飒嫔还要危险;

再说紫玉苑,濒临太医院,平时头痛脑热倒是方便了,但若是被人捕捉到点什么所谓暧昧的证据,冤枉和太医通奸这可不得了,有些东西是防不胜防的。

呵呵,松贤居就更居住不得,夹在皇帝的万乾宫和飒嫔的爽犀宫之间,她杜绵期何德何能,敢夹在皇帝和他心爱的飒嫔之间?

绵期觉得这钰得顺,名字起得实在不错,钰得顺,鱼得顺,还挺吉祥,不过,他真不是鱼,是太后的一条狗!

是了,她进入皇宫最要防得人不是争宠的诸嫔妃,而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太后!

“回皇上,臣妾小时候家里来过一位禅师,他说臣妾命中无水,有水臣妾身体就能一直安康,也能保证夫君……皇上安康,臣妾愿居在雨珠阁。”她装出一副娇羞样子。权衡利弊,绵期选择了离真妃近的雨珠阁。

“甚好,那便赐杜芳柔居雨珠阁,另赐玉如意一对,梁山玛瑙一串,祥纹翡翠镯子一对,就算作——给杜芳柔添妆吧。”

绵期恭谨谢恩过,退到了一边。

内殿的其余九名秀女看皇帝赏赐珠宝给绵期,本就不平衡的心更加嫉妒起来,绵期站在内殿一侧,怎能感受不到投注在她身上嫉妒的目光?

事已至此,她也不会在乎这么多,和今日她取得的胜利比起来,这点副作用算什么?

这一仗赢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她只想到投其所好,没想到有如此斐然效果,看来她以后要多多按照这一原则行事才是。

不过,这才是第五行秀女而已,外殿还有四十排秀女候着。

皇帝似乎很快便忘记了自己有为一个杜芳柔动容过。

他的兴致也越来越高,五排以后封赐的分位渐渐高了许多,末了,竟有三分之二的秀女都留在了宫中。

绵期收到皇帝封赐嫔妃人数、名姓的邸报已经是在第二日了,她看了结果反倒是安心了。

她见过的景隆帝孙克本就好色如斯。

选秀当天傍晚时分,雨珠阁。

换好一身水绿的裙子,绵期走出来,她腰间系着白绦,头上弯了个家常的发髻,杏眸惺忪,朱唇水嫩欲滴,看样子也是才睡醒不久。

她出来是听人说,她选的陪嫁丫鬟——星儿到了。

晌午的时候,她被四人的软娇抬到了这卧翠轩,歪好吃了一点东西,挨不住半天多选秀的疲劳,绵期倒头就睡了,现在起来,只觉精神头大好。

星儿一路从宫外到宫内,又从宫内大门口到这傍水的我翠轩,一瞅见绵期,眼泪倏然就掉了下来。

绵期捂着手绢笑了笑,调侃她:“你这傻丫头哭什么?”

“星儿做梦也没想到,小姐会带着星儿入宫。”

“那你不想来,我拿月儿来换你!”绵期开着她玩笑,心里只道她是太激动了。

“不要,小姐。”星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小姐进宫了,奴婢不想在宫外年纪轻轻就配了人,小姐不是不知道啊!奴婢一辈子追随小姐的心,不比月儿少半分,奴婢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说什么胡话!快起来吧,星儿你嘛,我是最知道的,心思直,往日总爱拿我娘的话管我,但都是好心,我从未怪你。往后咱们主仆一条心,我杜绵期也绝不会亏待你。”

星儿热泪盈眶地应了一句,扶着绵期到偏厅坐好。

那里的内监、宫女已经成排成列地侯在那里,其中管事姑姑一名,小宫女六名,领班待见一名,小太监四名,加上星儿一共是十三人。

因为同上次的品级、住处不一样,被分来的丫鬟也不怎一样,但好巧不巧,这里倒有两个绵期的熟面孔。

“奴婢是这儿的管事姑姑桐语,携香儿,小笼,秀儿,安巧、绿音、红瑶给小主请安——”

“奴才关得开,是这儿的领班太监,带小的们给姑姑请安——”

“大家不必拘礼,都起来吧,星儿,看赏。”绵期在酸枝木雕枫叶的贵妃榻上坐定,目光穿过前面几个的肩膀,向其中某个头勾得极低的一人望去。立威

星儿看了看关得开身后的小太监,又看着关得开,“关公公怎么不向小主报上内监们的名字?这样又要我家小主如何使唤他们?”

“回小主和星儿姑娘的话,我这几个徒弟当时名字没起好就到了内侍局,正想向小主讨个彩头,给他们换个体面的名字,这才没有说出他们的名字。”

“也是,不说太监,连这些宫女们的名字叫秀儿、柔儿的我亦觉着不妥。”绵期目光收回,在关得开身上打转,这人明明是想请她赐好听的名字个他徒弟,不直说偏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关得开并未发现绵期深处产生的芥蒂,只看见绵期面上好说话,他自己很是欢喜,“奴才记性好,小主只管赐来,奴才都能记着,明日请早报到内侍局去。”

“那关公公先说说看,他们本来都叫什么名字。”绵期打了个手势,招四个小太监上前来。

关得开看看四个小的,有些犯难,末了支支吾吾分别报上这四人名字,“这个……叫小瞌睡,那个叫小……哈欠,第三个,叫小酒壶,第四个叫小呼……噜。”

星儿听了狠忍笑意,不敢笑出声来。

绵期倒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对刚才上来没说实话的关得开戒备放下不少。

“我当是什么也值得你这样掩着遮着,我猜定是你给他四人报名姓时候,贪酒贪得多了些,给他四人胡报的吧?”

关得开被绵期问到点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上一气憨笑,“小主英明,奴才贪酒误事是奴才的罪过,不成想耽误他四人,内心早就愧疚不已,今日咱雨珠阁幸得您这位好主子,才冒昧得跟您为他哥四个求取个新名,日后小主时常伺候在万岁爷身边,咱奴才们也不输了脸。”

“关得开,你记住,往后跟我说话,你断不要再兜圈子,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直说比要绕弯子好使得多。”

绵期顿了顿,脸朝向众人,“这话我不是只跟他一个说,我既然成了大伙的主子,不仅使唤你们,当然还要庇佑你们!”

众人应下后,绵期从贵妃榻上下来,走到内监和侍婢之间,挨个看上几眼,约略去记了一遍他们的长相,才拔高音量交待:

“我这个人护犊子,日后,凡衷心当差者,无论你们在雨珠阁犯了多大的错,我都不会与你们计较。除了你们个人每月例银外,我另有月赏和年赏!”

“只一件,若有哪个奴才不把我当主子,身在此间,心投敌方的,那就请他现就站住来,我差人送他(她)去想去的地方,还不说他一句不是。”

绵期回到上位坐好,象征性地等了一会儿,见众人安静没有动的,方继续表态:

“如果那人不站出来,那我就事先提醒他(她)一句,你若是能端着你那点小心思一直不被我发现也行,一旦若被我发现,呵呵!到时候别怪我杜绵期对你不客气!我再不济事,好歹也是皇上御选的芳林!我若能让生不如死决不让你死!

我把你们当自己人,才说了这么多磕碜话。有一天我若落到地上,也是垫在你们下面,我若被提到天上,身上还绑着你们呢!”

绵期说罢,星儿忙扶腔,“各位都听见了吧?小主今天和大家说的话,可是掏了心窝子的,各位今后要不真心服侍咱们小主,那都对不住小主这一片心!”

下方众人惧是被杜芳柔恩威并施的一席话震住不言语,还是桐语反应过来,急忙跪倒地上,众人亦跟随着她跪下,跟着她齐喏:“小主金恩,奴才/奴婢必当竭心相报!”

绵期看侍从们纷纷跪倒在地上,低首垂眼,口称衷心,不由让她想起上一次入宫,奴才们也是跪在地上面见她,但她那时仅是和众人说平时别太拘礼,也别太怕她,大家以后都是亲人云云。

那时候的奴才反映和眼前的完全不同,皆是满脸飘忽,有的也冲她笑笑,恐怕当时一群人都心道她是个软柿子好捏,以后他们偷懒耍滑捞油水更加容易……

她上生把自己的日子混得那样不景气,最初的原因就是御下不严,身边的奴才全都不得力,她才会遇事没有个出谋划策的,遭殃反有拆台出卖的。

这次她决心在后宫混出个摸样,奴才们就不得不去管好,这样以后她上了争宠的“战场”,大后方才不会给她扯后腿的。

尽管今日说了这么一大车子话吓他们,绵期知道仍难防自己身边有两三个太后、皇后、飒嫔的人,但她言尽至此,谅那几个人做点什么前,都得在自己心里好生掂量,她的话好歹起到了威慑作用,也不亏。

这是立威,马虎不得,让众人跪了好一会儿后,绵期才给星儿递了个眼色,让她吩咐众人起身。

“夜色深了,我现就赶紧拟了你们名字,也好让关得开赶明早送过去。”

绵期想起白天在砌云殿里,自己和皇帝说命里缺水的话来,那不过是她为自己能来这雨珠阁找的幌子。

她并不怎么喜欢水,确切说她是不喜欢宫中的水,像离她很近的东湖里头,就不知道装了多少枉死的冤魂,晦气得很。

绵期思量着这住处叫作雨珠阁,又临着水,水气未免重了些,暗忖不若给她们改一些吉利的名字,也好压一压这氤氲水气。

“桐语的名字我听着稳重大方,就不用变了,关得开这名字简单好记就也不变。”

绵期提到二人时,桐语是向她浅施礼,而关得开则是一副但凭小主做主的表情,憨笑着。

“小瞌睡的名字改成福喜,小哈欠的名字改成德顺,小酒壶和小呼噜年纪尚幼,就赐名小宽子、小勇子吧。”

四人得了新名,眼睛皆是亮瞳瞳的,闪烁着激动的光,和刚才那师傅提到自己名字垂头丧气的样子截然不同,齐齐跪下谢了恩。

绵期又来忖度宫女的名姓,不过再赐名之前,她还要先提拔一人,“我下首第三排最右边的宫女请上前来——”

被绵期突然点到的那名小宫女意识主子叫的是自己,上身不禁哆嗦了一下,讷讷得竟是愣住,她身后的人推搡了她一下,她才走上前来。

“这位宫女怎么称呼?”

“奴婢安巧。”安巧低着头不敢看绵期,胆子看着实在很小。

绵期记得上一世她进宫时,因她和当时的白安侍是同乡,再加上她们分位相当,所以特别谈得来。

有一次她去白安侍那里去下棋,不知怎的,她的居住突然就着起了大火。

因着坐的位置占优势,绵期先逃了出来。

而白安侍却是被她的一个侍女背出来的,那个侍女浑身烧伤,拼命把白安侍背出火场后,自己就晕倒了。

不过,最后竟是这个侍女活了,而白安侍已因为施救不及,断了气。

绵期感念这个安巧衷心救主,还曾把她带会自己居住静养,但安巧经那一事,心里受了惊吓,无心再留在宫里,半年后好全了,凭着当时救白安侍的功劳,向上头讨了个恩德,辞谢绵期出了宫,也就没了后话。

没想到这次安巧被分配到了她雨珠阁,通过上一世的事情,绵期对安巧此人印象不错,用她的话,比起用其他人毕竟是还要放心点的。

“安巧名字不需变,星儿你也过来与安巧站在一同去——今后你就改名星玉,同安巧一并在我身边服侍吧。”

“是。”星玉行谢恩礼,但她一边的安巧却有点反应不过来似的。

半天了,安巧不谢恩反跪在地上“小主想清楚,我安巧资质蠢钝,不敢和星姑娘份属同职……”

星玉瞅了她一眼,对她的自卑有些哀叹,不过勾着头并不说什么。

“安巧你过谦了,是什么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说是你就是你,不得拿什么蠢钝不蠢钝的话搪塞我。”绵期佯作薄怒。

“既……小主相信奴婢,奴婢定不辜负小主知遇恩情。”安巧眼里泛起泪花,给绵期磕了个响头。

绵期点了点头,吩咐星玉、安巧退下,又责令其他五名丫鬟前来,“香儿,小笼,秀儿,绿音、红瑶你们几位,香儿改名香绫,小笼改作月笼,秀儿改名湘秀,红瑶不用改了,绿音本也不用改,但和段绿兮段夫人的名讳冲突,给你改成碧音,你们可都还满意?”

宫女毕竟也是女儿,是女儿心思就细,名字又是他们身上顶重要的东西,所以绵期给她们起名,比起给内监起名慎重了许多。

各位小宫女年龄约在十五岁左右,听了自己的新名字诗意又好听,全都十分欢喜,并没有提出任何别的异议。

绵期问了一遍关得开可记牢所有名字,关得开一一说来,绵期听着无错,点了点头,即命余下众人退下,当晚玉珠阁再无他事在话下。

同晚,爽犀宫。

华丽的殿室中,如云环雾绕一般的烟紫色层层帷幔后,有两具身子交缠在一起,耳鬓厮磨,亲密之至。

“皇上,您今日怎么这么威猛?折腾的臣妾都有些吃不消了……”女子琥珀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双臂拦在皇帝腰上,致使半截蜜色的肩膀露在被外,鬓发凌乱,不胜娇羞。

皇帝掀开她的手,从她身上翻下来,出了好一会儿神,直到旁边人偎过来靠在她的肩头,黏腻腻地唤他,他才抓住的手,一把将她半抱半扔到里面去,然后不声不响得从床上下来,自己先穿了一身亵衣,又到外殿招来宫侍服侍穿衣。

刚想要走出寝殿,飒嫔从后面披着衣服追上来,“皇上,你怎么不跟人家说一声就走呢。”

这话乍听着像抱怨,实际上是心满意足后的甜蜜挽留。

皇帝知道不打紧,“春夜寒冷,你莫要再冻着,快回去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罢,不理飒嫔反映,出门坐上软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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