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域。
无极崖底。
在这里,水露出它最凶悍的模样,呼啸咆哮着,白茫茫地从直上直下的绝壁上冲下来,如青龙,如猛虎,雄雄震若奔雷走,涌涌崩若雪卷颠。
一人,光着上身,穿着白裤,站在壁底,任由瀑布冲刷,只要有一点退缩或者没站稳,一道藤条如霹雳闪电般甩来,打得那人的脊背血肉翻滚,鲜血淋漓。
“桀溟,你可知错。”青袍男子站于一巨松顶端,声音毫无减损地传达到壁底那人耳朵里。
“我接受惩罚,并不是认为我自己错了。而是在自责我动手不够快。要是我少些废话,那假帝姬的头颅我早割下来了。”
桀溟原本樱红的唇此刻苍白无比,像刚浆洗过的纸一般,满是褶皱。
桀骜摇摇头:“你凭什么就认定她是假的?”
“哥,你是不知道,在你没出现之前,那女的就跟凡人一般。如果她是真的圣神血脉,这可能不?”桀溟道。
桀骜再次摇头:“这样的证据,不够。”
“我管她是真的假的。圣神帝姬一死,九州肯定会大乱。这样我们第三域就有机会了。”桀溟猛地一拳击在激流上,发泄着错失良机的痛憾。
“桀溟,你可知我们第三域,是怎么来的?”桀骜抬头望着天,神思变得渺远。
“难道不是九州那些人将我们赶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的?”桀溟奇道。
“三十年前,神魔大战,我们战败。当时圣神尊下令,要将我们尽数斩杀,永绝魔患。可这件事,被一个人阻止了。”桀骜回忆着父辈传下来的故事。
这个故事并不久远,第三域其实很多人都曾记得当初的事。只是因为族人战败,视此为奇耻大辱,都噤口不提当年的事。
“是谁?”桀溟被勾起了好奇,心神微散,差点被水冲得一个大仰趴。
“是圣神皇后。”桀骜道,“她当时以生死契阔祭鼎,辟出了第三域,给了我们容身之所。我们第三域因此,跟九州订立了互不侵犯盟约。”
十六年前,桀骜才四五岁,那时他曾与圣神皇后有一面之缘。
那么多年前的记忆,如今仍像昨日发生的一般。
当时圣神皇后即将分娩,九州振奋,各州州侯齐聚中都,上表祝贺。
当时的第三域之主,桀骜兄弟的父亲桀雷,感念当初圣神皇后的恩德,带着桀骜也去了中都。
桀骜第一次走出第三域。
在那天之前,他觉得第三域很好,很有趣。
可当他踏出第三域第一步时起,桀骜发现自己被骗了。
被自己的眼界和阅历骗了。
第三域外面的世界,无论哪个角落,都比第三域强。
第三域,黑暗,肮脏,到处散发着恶臭。
等他跟着父亲到了中都,这种对比更加强烈。
更让桀骜受不了的是,九州的人,都像躲瘟疫一般躲着他们父子俩。
在私底下,笑话他们,眼睛里流露的,皆是深刻的鄙视和嫌弃。
桀骜哭了。
躲在皇城的御花园里,哭了一下午。
“是谁在哭?”突然有一阵好听声音从头顶传来。
桀骜像只受惊的小鹿,抬头,便看见了那个九州最美的女子。
圣神皇后。
圣神皇后衣着质朴,钗环简单,但簪着象征身份的金凤步摇。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长得这样好看。”圣神皇后笑着,亲自牵住桀骜的手,将他从花丛中拉了出来。
桀骜被称呼为小公子,心里高兴又忐忑。
他忐忑的是,害怕圣神皇后认错了人,知道他来自第三域会失望,会变脸。
“你是叫桀骜吗?桀雷的儿子?”圣神皇后脸上带着笑意,跳跃着朦胧的金光。
桀骜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激动莫名。
她知道!
她知道还这么好!
圣神皇后让宫女搬来很多点心,让桀骜随便吃。
等桀骜吃开心了,圣神皇后才问他:“为什么躲在这里哭?”
事情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
桀骜只能挑简单地说:“九州很美,可第三域很破。”
圣神皇后先是一愣,随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孩子,再破,也是家园。家园需要经营。九州,原本也不是现在这样子,经过很多人的同心协力,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桀骜的眼睛亮了:“你是说,只要用心经营,我们第三域也能成为九州这样?”
“当然。”圣神皇后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
桀骜哭了那么许久,又吃了一肚子的点心,很快便睡着了。
圣神皇后让宫女将他抱回了自己的寝殿。
当时桀雷来接他回去的时候,吓得不行。
倒不是害怕圣神皇后,而是害怕圣神尊。
当天晚上,桀雷连夜带着桀骜回了第三域。
时间过去那么久,圣神皇后的一颦一笑、染上了金光的温柔,依然刻在桀骜的脑海里。
“除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证明那人不是圣神皇后的血脉,否则,你不准动她。”桀骜简明扼要地道。
桀溟有些无所谓地耸耸肩,故意拉长着声音道:“知-道-了。”
桀骜瞳孔猛地一沉,厉声道:“这是命令!我们第三域的人,不能不明不白就被别人当刀使。听明白了吗!”
桀溟终于收起所有无所谓和吊儿郎当,认真地回:“知道了,兄主。”
“站两个时辰再回去。好好长长记性!”桀骜留下这句话,飘然而去。
涧州。
白河镇。
大军在白河镇附近驻扎,那些贵人们都住在集市最好的酒楼里。
这一夜,注定会成为白河镇人口口相传的传奇。
这一夜,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梅惊鸿等冯若嫣睡着了,才能从她手里挣脱,走出门外。
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努力地眨着眼睛。
冯煊双手抱膝,坐在木梯上,昂头看着天。
“这里的夜空,是不是跟大漠里很不一样?”梅惊鸿倚在一根木柱上。
“是不一样。”冯煊喃喃地道,“好可怕。”
梅惊鸿微愣:“可怕?”
“没有一样东西是熟悉的,没有一件事在我的掌控之中,外面这些人,不消哪个都能轻轻松松捏死我们。好可怕。”
冯煊说到这里,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