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惊鸿脚步微微一顿,良久,笑了。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跟老梅相似的人。
梅惊鸿一直往北走,也不知到底有五里没有,终于在河水蜿蜒之处、一片郁郁葱葱层层如盖的树林底下找到了所谓的破庙。
的确够破的。
门前杂草丛生,落叶满地,漆柱斑驳,全是虫洞,门户虚掩,铜环绣得发黑,屋檐散落,草籽在瓦上萌了新芽,一块方形的木牌歪歪扭扭地挂在正中,上面的字布满蜘蛛网,隐约只看得出个“灵”字。
这里河水清澈,树木茂盛,好好的庙宇怎么就落败了呢?
梅惊鸿不懂风水,不敢多想。
他其实不喜欢庙宇,总觉得有些阴森。
可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进门槛。抬头一看,心中微喜。
破庙里,屋顶有好大一个洞,阳光从洞口倾泻而下,室内足够明亮,让凌乱的案台还有被虫蛀了半边脸的神像展现得清晰无比,并没有阴森之感。
洞口对应的底下,全是碎瓦,可能因为常常降雨,青苔和野草长势喜人,就像天然盆栽。
四周,铺了三处蒲草。
看其中几处有些凌乱,还有几个小火堆留下的炭灰,应该是以前的借宿者留下的。
梅惊鸿赶忙把云揽月从背上放下,让她躺在最厚最整齐的一片蒲草上,揉了揉自己两侧已经发麻的肩膀。
云揽月睡得很安静,似乎连梦都没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梅惊鸿打开从百草堂拿回来的一包药,细细检查了里面的药草
“白芷、莲子心、瓜蒌子……”
梅惊鸿叹了口气。
仅这些药,对云揽月来说,没用的。
老梅在流坡镇行医那么多年,梅惊鸿有时候帮帮忙,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本事。
梅惊鸿从自己的衣袍上撕了一块布,跑到河边搓洗干净了,细细给云揽月擦脸擦手,避开了额头上被他用一种着色浆果液掩过去的朱砂痣。
云揽月皮肤白皙,吹弹可破,鼻子小巧,睫毛细长,就算不加上她那双眼睛,也足够好看。
脸上些许擦伤,还有脸色和唇色略显苍白,美丽的破碎感,愈加动人。
若是能露出朱砂痣,简直完美。
那些公告,没有官府印信,一看就不是为了找人的,而是为了扩散消息,定是杀手那边人动的手。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将她脸上最重要的长相特征给处理了。
帝姬,这个小姑娘竟是圣神帝姬。
梅惊鸿至今依然觉得心神大震。
这么好看的人,正在如花的年纪,拥有这么尊贵的身份,死了真是可惜。
梅惊鸿想了一下,还是将手指放进嘴里,咬了一个破口,夹开云揽月的上下颌,挤了血滴了进去。
万幸,云揽月还能吞咽的。
自己的血能救命,梅惊鸿很早就知道了。
可老梅跟他讲,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说人心叵测,这个秘密要是传开了,他会成为别人的猎物。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的血,能救人,也能害人。
所以,他的血能不用,就不用。
这十六年来,他也就用了两次。
几年前,在大漠里遇见了沙尘暴,冯煊快要死了,梅惊鸿割血救了他。
冯煊还以为只是血给他解了渴,缓解了休克,其实不是,至少不仅仅是。
那次的血,如果不用,冯煊必死。
而这一次,用在了云揽月身上。
在河边的时候,梅惊鸿的内心就在挣扎。
这人要不要用自己的血来救?
从河边到集市,梅惊鸿真害怕云揽月会直接死掉。
他怕因为自己的犹豫,错过了救一条人命的机会。
可又怕太草率会害了她。
患得患失。
现在血不停地流,力量也跟着血在流失,可梅惊鸿的心,终究是安定下来了。
问题没有答案的时候,就先跟着心走吧。
这个人,他想救,就先救着。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给云揽月喂完血,梅惊鸿支撑不住,晕倒在云揽月身边。
梅惊鸿这一躺便躺到入夜。
虫鸣渐起,河边青蛙叫的欢畅,今晚的月色很是浅淡。
河的拐角处,走来三个灰扑扑的人,头发乱如蓬草。
走在最前面那个,五短身材,拿着根竹篾剔牙,脚下时不时将路边无辜的小石子踢进河里,方向和力度都把握得很精准。
中间那个,很高壮,把玩着根竹杖,一路敲敲打打。
最后面那个,最瘦小,腋下夹着三个破碗。
中间那个人突然停住,一脚踹在最后那个人身上:“让你用手捧着,臭死了。”
被踹的人,眼看着就要失去平衡仆出去,可只见他双手划拉着,腰肢以难以置信的角度一挺,又站稳了:“二哥,真要我用手捧吗?我刚上完茅厕,你若真要如此坚持,我倒是没什么问题。”
“踹他。”最前面那个人啐了一口。
中间那人又是一脚踹出去,后面那个人躲开了。
三个乞丐,一路嬉笑怒骂着往破庙走来。
门是开着的,但他们好像没留意。可能连他们都忘记自己早上出门前有没有将门掩上。
迈进破庙,三个乞丐轻车熟路各自往日常休息的地方走去。
五短身材,自然是走向最厚最整齐那片蒲草。也不认真看,“嗳”地叹了一声,就要躺下。
“喂,这里是我的。”
突然一道幽幽的小孩声响起,吓的那个五短身材一激灵,翻了个筋斗,远离了铺盖处。
其余两个也是吓了一跳,迅速靠近他们的大哥。
三个乞丐背靠背,似乎衍生了无限勇气。
“是谁!”五短身材回喝。
“叔叔,他问我们是谁,我该怎么答啊?”小孩声又起。
“做人得诚实,你应该实话实说。”一道男音响起。
他们的声音,忽轻忽重,似笑非笑,时远时近,很是诡异吓人。
三个乞丐浑身一抖,几乎恨不得挤成一具身体:怎么还有一个?
“好吧。告诉你啦,”小孩子好像有些无奈,“我们是鬼。”
“鬼?”三个乞丐有惊有疑。
“怎么,难道你们不知道什么是鬼?”小孩子好像很不满。
“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男声很周到地解释。
最瘦小的那个不禁吓,一股热流顺着裤裆往下淌。
五短身材那个,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夜间视物能力很强,明显看见有人躺在他的铺盖上。
“呔!在这装神弄鬼吓唬谁?你当爷爷是傻的?”说完,便鼓起勇气,气势凛凛往铺盖处走去。
突然一阵狂风起,白雾弥漫,隐隐有细长的身影在舞动,还有红光。
“这两个是将死之人,我们正要附他们的身,为我们所用。怎的,难道你们想替代他们?”男声道。
“好啊,我喜欢大活人。”小孩子嘻嘻笑着道。
“啊……”
三个乞丐吓得屁滚尿流,乱嚷着夺门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