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坐在凳子上的刘萍,没了往日里的温和淡然。
仿佛一下少了活人气,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灰败。
电话另一头声音,她像是听不见,直到伍琴芳拍醒她,“小刘,你这是怎么了?”
“主任。”
刘萍提起些精神,挤出抹苦笑,“没什么,还不就是那些事。”
伍琴芳看她似乎还不知道张松鹤的事,又给她提了个醒,“事多慢理,别一时着急再犯别的错误。”
刘萍没听出弦外音,也没那么多精力应付,虚虚笑过,又拿起电话叮嘱乔珍美,“家里没什么事,不要请假回来,米糊,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妈担心。”
一个久违的小名,拉开乔珍美的回忆匣子。
八岁前,她一直以为刘萍是她的亲妈,对于母亲的依赖和记忆,也全部来源于继母。
可惜,那些真心疼爱,全被后来的她弄丢了。
她太傻了。
不相信日夜照顾她,抱着她喊小米糊的温柔女人,居然傻乎乎地相信外人的挑唆。
乔珍美不想再软弱,她鼓足勇气说出心里话,“妈,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您放心,以后我会撑起这个家,会好好照顾小虞和珍珍。”
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为一声轻地不能再轻的鼻音。
乔珍美听出电话里头的哭音,心也跟着堵得慌,她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更恨自己识人不清。
要不是她,家里不会出这么多事。
或许别人说的是对的,她命硬克母,还克六亲。
既然命硬,她就该早早嫁出去,马家害得她妹妹要下乡,嫁进马家,最好是能克得他家鸡犬不宁。
乔珍美自认为的报复,马家却想着是怎么补偿。
星期二上午10点,马小晴被捆着送上火车,她想要闹腾,可连着饿了两天半,这会是手软脚趴,两眼发昏。
马未秋是个心狠的,说不给吃喝,就愣是不管自家大姐死活。
装了几身衣服的包袱皮里,就留了一块钱和六个硬得能砸死人的野菜糠团子。
至于票据,全被他摸了出来。
“我给黔南那边已经拍了电报,回去以后,好好跟姐夫过日子,别成天想着折腾跑回城。”
马小晴嘴里还塞着几根玉米芯,这会除了瞪着一双恨眼,就只能在心里骂天骂地。
小畜生,千万别让她逮着机会,否则,她迟早弄死他。
姐弟俩这阵仗,引起不少人围观,好在马未秋提前做了两块板,拿麻绳穿挂在马小晴脖子上。
正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精神病,爱抢刀扎人脖子。
背后吊着的木板上也写着:重度精神病,爱抠人眼珠子。
从京市开往黔南的火车k507驶出站台,打发走麻烦,马未秋才赶着去了小槐花胡同。
此时的刘菊正跟刘老太负荆请罪,可惜刘老太门都不让她进,还劈头盖脸骂了十几分钟。
骂来骂去,无非就是说马家祖上根儿都有问题,所以才能生出马小晴这么个吃里扒外,坑害自家人的牲口。
“也是现在世道变了,要放在以前,一根麻绳勒死了事。”
“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有她写举报信的一天,当初就不该送她念书识字,道理没学几个,尽学了一身上不得台面的下贱皮子。”
刘老太一直都瞧不上马家,现在是厌恶到极点,她当心肝宝贝一样养着的虞晚,居然遭那要死的小蹄子给害了。
刘菊被骂得不敢吭声,好在这会小跨院没人,她捧着笑脸,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老太太您消消气,大不了我让小夏替小虞去下乡,定不让外甥女遭罪。”
站在正屋门口的刘老太吊着眼,把一张瘦长脸显出两份刻薄,“呸,那孩子生在你肚子里也是可怜,没享到你马家的福,还尽被带累。”
话是为马小夏抱不平,实际上也没拒绝刘菊的提议。
要是实在没招,去下乡的人就只能是马小夏。
至于虞晚,刘老太哪怕吊死在知青办的大门口,也绝不可能让他们把人带走。
刘菊听出老太太肯松口的意思,堆在脸上的讨好又多了些试探。
“那这周末还照样办订婚宴?”
“想都别想,下乡的事一日不解决,这事就绝不可能。”
马未秋从火车站赶到小槐花胡同,才进小跨院就听到他姥姥的话。
“姥姥。”
他先喊了一声刘老太,然后走到亲妈身侧,刘老太看外孙在场,到底要给刘菊脸面。
“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不用在院子里挨骂,刘菊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又被马未秋催着说另一桩她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
母子间的小动作,逃不出老太太的眼。
“说吧,还有什么事?”
“乔家那小子不是被抓了吗?他这进去再出来,肉联厂的工作肯定就没了,不管关多久,以后肯定是要求出路的。”
刘菊上下嘴皮子一翻,也不管里头有多难,反正只要表明她家有将功补过的心思就成。
“马家老三,马建兴不是在西北军区当什么连长还是团长吗?到时候托他给个当兵指标,乔济南也能有条出路。”
刘老太一听就知道是谁的主意,她扫了眼马未秋,以从未有过的眼神细细端详他。
耳高于眉,按面相来说非富即贵。
也不知道以后能成什么事。
“马建兴凭什么答应你?就算应了,有这个当兵指标,怎么不留给马未东?”
刘菊心里有笔账,清楚把当兵指标给了马未东,也不顶什么事。
当三年义务兵,月月领六块钱补贴,最后还不是得退役。
可要帮乔家洗干净乔济南的个人档案,那就是实打实的好处,先不说婚约亲上加亲,至少钱是看得见的。
再不济,也能把肉联厂的工位缺口让给她家马未东,到时候再出些钱打点,有了工作单位接受,马未东也能从浩蒙草原调回城。
这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买卖。
“我这不是心里有愧吗?想着都是亲戚,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刘老太垂着眼皮,无可无不可,“话是你自个儿说的,那就先把这手给搭上再提。”
*
晨日昏昏,家属院已经没了昨夜暴雨倾盆的残景。
糊涂一夜,虞晚一觉睡到半上午,睁眼就是刺眼的光,从翻飞的窗帘缝射进来。
照到她脸上,像是在说她昨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像暴雨一样的吻,笨拙中带着一股狠意,急躁又迫切地想要把她拆骨入腹。
沈明礼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吻这个字,课本上的一个名词,到了现在,他才知道它可以是动词,也可以是形容词。
他亲吻她的唇瓣,像她亲他的那样。
一切遵循本能,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吻她,直到吻遍她全身。
“明礼,你把蜡烛点亮,我想看着你。”
虞晚有些受不了他的粗鲁,那长满厚茧的手掌,捏得她每一寸皮肉都疼。
蜡烛点亮。
只能照亮小小的一圈,别的地方还在暗角里,沈明礼又很快点亮第二第三支,直到把抽屉里的蜡烛全点亮。
他才觉得虞晚能看清。
果然,她笑着攀上他的脖子,跨坐在他腿上,然后像奖励一样地亲吻他。
“明礼。”
“嗯?”他回应着她,黑沉沉的眼眸里都是隐忍,紧绷的腰背也全是他的克制。
“答应我,你只能是我的明礼。”虞晚的无理要求,在把白色缎带放到他手里的那一刻起,沈明礼就答应了她。
她又笑着作乱,“你摸摸我的心跳,它好像没那么快了。”
薄薄的旧式小衣被丢在一角,跟一条平裤杂揉在一起。
她是来引诱他的,沈明礼一直都知道。
可他愿意让她引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