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地最核心处大山山脚,有一个鬼祟人影缓步而行,一袭黑衣斗笠将周身遮的严严实实,手中没有任何武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似乎并不值得他警惕。
他是第一个到达这座山脚的人。
对于陌生的小福地,寻常历练修士就算十分托大,也不敢直奔中央地界,不同福地妖兽的整体实力境界不同,有时候一个境界的差距,带来的就是全军覆没以命相抵的结果。
北荣御剑穿行了半个福地的盛火如今还在中心地界的边缘处,此人就已经率先到达山脚,乐见一开始便是冲着此地来的。
黑衣人在山脚仰头,视线透过斗笠那层黑色的透光帷幕,遥遥看向山顶方向,一边在内心估算着距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相比与刚开始的轻松惬意,他开始有意无意的压低自身的气息,整个人如同一尊幽灵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往山上走去。
在他刻意隐藏气息后,一路行走的十分顺利,他压抑不住什么似得频频仰头向上望去,掩藏在斗笠下的目光透露着几分癫狂的期许。
他不需要登上山顶,只需要到达山腰位置,就可以施展他的计划了。
就在他低头的一个瞬间,山巅萦绕着一团极淡的五彩气运,一晃即逝。
那团气运最后停在山顶,这里并非是完全被积雪覆盖的苍茫,地上有一座覆盖了大半个山顶的石台上,表面满是晦涩难懂的古怪文字,每个图案皆有神韵,用笔、结构,如金刀之割尽,如玉尺之量齐。
石台四方立着九根石柱,每根石柱皆是三人合抱大小,顶上各自坐镇着一只石兽,神态各异,皆是狮首与身躯,除了原本的宽厚巨爪,在四肢膝盖背处还额外长着一双鹰爪,背上一双鹰鸟类翅膀栩栩如生,遮天蔽日。
或昂首咆哮,或匍匐恐吓,或振翅欲飞,但所有石像大势,都是朝着石台中央聚集。
石台中央放着一方庞大的冰棺,在终年簌簌而下的白雪中静谧的伫立,白雪不停,整个石台却只覆盖着一层不算厚的积雪,风雪似乎都在为这个石台让道,并未被完全掩埋住。
五彩气运直直冲到冰棺周围,围着冰棺上蹿下跳的飘荡着,周而复始。
透过冰棺封冻的透明冰面影影绰绰可见一个黑色身影。棺中的空间不断扭曲,散发一种毁天灭地的威势。
那团气运丝毫不惧,从举动间透出一股兴奋之意,更是胆大妄为用自己没有实质的身体,不断的撞击冰棺。
将自己撞的散开又凝聚,势必要将沉睡的人唤醒。
不知过了多久,冰棺中身影终于有了反应,缓慢转醒。在极寒之地沉睡太久,棺中人的周身凝结了许多细小寒冰,给他整个人覆上了一层霜白。
他的眼睛睁开一丝缝隙,神识未能回笼,眼眸无力支撑半低垂着,眼神空洞,冰霜覆盖在他眼睫上,没有一丝血色,除了一身玄衣,身上再无其他浓重的色彩,像是一个遗留在这世间许久的人随时可能消逝而去。
五彩气运等待良久,还不见他神识回归,撒气再次往冰棺上撞去。
这一撞起了效,棺中人眼中空洞的视线逐渐聚焦起来。
眼眸彻底睁开时,脸上的冰霜从眼睛处开始融化,细小的水珠滑落,在其脸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平躺着一手抬起,手掌触到顶上,冰棺盖子不一会儿便消散殆尽。
那人影坐起来,是一个极其俊朗的白发年轻男子,面容中还能看出一丝稚嫩,却透着一股位高权重执掌杀伐的肃杀之气,十分矛盾。他灰败的眼眸中不带一丝情绪,冷冷开口,“你接下来要讲的事最好能足够有趣,不然你就算你的主子是那个人,你也照样会彻底消失。”
声音极轻,只是平静的陈述着事实。
他在终年旧雪不化的地下埋了数不清的年岁,身上早已冷的没有一丝人气。
这股压抑氛围丝毫未能影响彩色气运,依旧上蹿下跳,这次似乎在传递着什么。
白发男子看懂了,沉默良久。久到那团五彩气运都怀疑是否是因为沧海桑田消磨人的心志,让他对这件事已经不感兴趣的时候,那人眼眸中的情绪逐渐才翻涌起来。
回忆,痛楚,隐忍,悔恨,这些情绪不断交织,他闭上眼,良久,最终变成轻飘飘一句,“知道了。”
好似因为说的太过云淡风轻,气运有些不解,停驻在空中一动不动。
男子不再管那团气运,而是从棺中站起身来,跨过冰棺,站在地上,而后一动不动,静静的望着山下,入眼的尽是青翠绿意,辽阔无际,他好似从中能看到他最贪心妄想能出现的场景一样痴迷。
约莫半炷香时间后,四个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一个须发皆白眼神熠熠的老者站在最前,左后方站着一袭殷红衣裙,长相十分美艳妖娆却面若寒霜的年轻女子,右侧后首位的男子身高九尺有余,标准的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的身材,垂首而立便宛如一座小山岳,压迫十足。最末尾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孩童,周围偶有黑雾像是无法压抑般溢出些许,使他面容隐匿在其中不甚清晰。
四人皆是垂首恭恭敬敬,白发老者开口:“主上,臣下来迟,还请恕罪。”
男子仍旧遥望山下,没有追究迟到缘由,语气冷淡,“无妨,交接吧。”
四人自然都不是有心迟到,福地此时禁制大开,鱼龙混杂,他们出现的动静太大会引人注意,所以不得不耗费时间掩藏踪迹。
男子行事注重结果,可并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对于对错自有衡量,也向来赏罚分明,若是方才老人开口就是讲述借口为自己辩驳,反而会引得他怒火。
四人齐声应答:“是。”
随后四人从中让出一条道路,男子先行走到石台中央盘膝而坐,四人紧随其后,围坐在男子四周。
万年前,当时的人族和妖族曾发生过一场大战,并非以往那种连绵不断却不伤筋动骨的战势,那场战火覆盖了两座天下,人妖两族举族之力倾尽所有只为一个胜负,那场大战落幕后,天下才结束了终年战火不绝的场面,开始形成稳定的局势。
而男子则是在战争落幕的前夕,落得个神魂皆碎的结局。他是当时妖族至强之一,身死后一身妖力没有魂魄约束即将消散与天地,有人设下拘神九柱,修复他的魂魄,又将其大半力量分别封印在了九个柱子当中,剩余的小半力量,则被四个手下臣子存在身体中温养万年,只为他重生时这股力量不至于太过暴虐伤及他的经脉,为他快速取回拘神九柱的力量打下基础。
如今四个臣子,便是要将属于主上的妖力还回去。
随后众人皆缓缓闭上双眼,四人一同掐诀,他们的长生池已被修炼的宛如一汪金色海洋般宽阔无际,在他们刻意引导下,海面中央一颗深红珠子浮现而出,如一弯血月悬挂在空中,血色光辉撒下混入他们的长生池里,原本金色的池水泛起丝丝缕缕红线,再随着灵气灌入男子体内。
进入男子体内的灵气只被吸收掉红色部分,被剔除后的纯净金色又返还给原来的四人,如此循环往复,是一个极其耗时的过程。
这一切进行的鸦默雀静。
与此同时,山下登山男子也已经到了半山腰一处峭壁前,他抬头看着面前陡峭的崖壁,决定不再耗费时间攀爬。
他取出一面旗子径直插入脚下地面,旗帜在风中摇曳,黑衣斗笠男子握住旗杆盘膝而坐,将灵气源源不断灌注进去,一炷香的时间很快便过去,男子脸上不见丝毫疲态,旗帜也像个无底洞一般不知足。
直至第二日日上高头,那面旗帜才终于有了变化。金红纹路浮现在帆面上,纹路上有鼓包不断升起又消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挣扎,却被纹路禁锢。
斗笠男子见此,面上浮现喜色,“成了!”
一瞬间,旗帜纹路开始往地面蔓延,吸收了一整夜的灵气瞬间爆发加速使蔓延速度提升到极致,整个山脚顷刻间便被覆盖,蔓延的冲势不减反而急速的往外扩张而去。
斗笠男子笑了两声,可惜这幅壮观场景只有他可以窥见,旁人无法察觉。
做完这一切,男子足尖一点,脚下生风往外飞掠而去,几个起落间,眨眼便失去了踪影。
——
已经到进入秘境的第三日了,盛火这边还一无所获。
夜间最是危险,野兽毒虫四伏,几人便倚着树干浅眠或打坐。
束星河原本让盛火放心休息,有他在不会有什么危险疏于察觉,但盛火没真心思大到呼呼大睡,习惯使然。
天刚破晓时盛火便从心神浅沉的打坐状态醒了过来,山间的夜晚凉意透骨,身上还披着昨夜陈碎塞的斗篷给她。
她将身上的斗篷叠好便从树干上一跃而下,坐了一整夜腿脚有些麻,盛火在地上跺了跺脚,才四处看了眼。
束星河已不见人影,只有陈碎还靠着树干,抱臂看着天边日出的缝隙。
听到动静,回头瞥了盛火一眼,明知故问道:“醒了啊。”
盛火看都没看陈碎一眼,答道:“还没,梦游呢,星河师兄呢?”
“天还没亮就起身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陈碎伸了个懒腰,仰头靠在树干上,笑道:“兴许是觉得你运气太差,独自碰机缘去了。”
盛火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机缘这么好寻,岂不是人人都走平坦大道了?”刚回来的束星河正巧听到陈碎的胡言乱语,出声道:“没个正形。”
陈碎十分无赖地回以笑意。
束星河怀中抱了几个半个手掌大小的红色果子,扔了一个给陈碎,自己拿起一个啃着,剩下的被一股脑的放到盛火怀里。
束星河一边咬着果子一边对皱眉盯着他的陈碎说道:“洗过的,别看了,荒郊野外的讲究死,矫情。”
陈碎挨了一顿说,没有丝毫感觉,终于放心的拿起果子啃了起来。
边啃还边嘴碎,“我这叫不以外物改变己心,用师伯的话来说就是什么来着……哦,动心忍性,稳如磐石,再说了,你知道这果子成熟前经历过什么吗?说不定被长满毛的虫子爬过,也有可能被栖息在枝头上的鸟屎砸到,才堪堪被雨水冲刷掉印记,诸如此类,多恶心啊,你不洗你说不定哪天就将这些吃进去了。”
盛火抱着果子呆若木鸡。
陈碎还在喋喋不休,“诶,你时常去历练,又一向不在意身外之物,风里来雨里去,该不会你都是如此不讲究吧?”
束星河捏着果子的手攥的死紧,额头隐约有青筋跳动。
束星河的沉默让陈碎更来劲儿,从树干前侧身探出头来望着两人,“那我跟着来这趟还来对了,就算这趟福地没遇到任何你解决不掉的危险,我也不至于出不上一点力,好歹能保证小师妹不被你带偏,将你那套历练经验十成十都学了去,以后都用那不干不净的吃法。”
束星河忍无可忍,将手中还剩下了一小半的果肉连同果核向陈碎砸了过去,“你才不干不净!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陈碎笑嘻嘻的躲开了果核,缩回了树干后面。
盛火拿起果子看了好一会儿,哪怕知道是清洗过的,还是觉得有些不忍直视,瞥了一眼大口吃着的陈碎,还是尝试着咬了一口。
果子甘美异常,水分颇为充足,果肉下肚后升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好像连身上浸了一夜的寒气都被尽数驱散了。盛火闭眼感受了片刻,五脏六腑被这暖流经过一下,只觉通体舒坦。
这种果子应当也不易多得,于是想将手中多的果子还给束星河,“我吃一个就行了。”
束星河没收,将盛火伸过来的手推了回去,收回瞪着陈碎的眼神,笑道:“这个果子名叫回阳红,冬末结实,初春成型,白日里吸收温和的阳光,夜间沉淀,凌晨之时方才彻底成熟,算的上是难寻的美味之物。”
“这种果子难寻,是因为果树不会被移植,动之则枯萎,基本无法人为栽种,果子又在凌晨天不破晓之时成熟,山林中鸟虫小兽嗅觉灵敏,也十分喜爱这种水果,所以一般等天光大亮的时候果子已被寻食的动物吃完了,人想要寻见不算容易,但也仅此而已,对于修士来说算不上是什么珍惜的东西。”
昨夜他们路过时他无意中瞧见了,夜间未成熟,所以今晨才特地掐了时间去摘。
“这种果子对于普通人来说大概勉强算得上是山上之物,在俗世中可以卖个高价,但对于正经修士来说,这点功效除了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并没有太多其他的用处,你才入道,甚至都还未曾聚气,连一境都算不上。”说着,束星河眼中笑意更浓,“所以你吃才是最合适的。”
盛火沉默地收回手,恨恨的咬了一口果子。
陈碎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将盛火气的想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