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落尽暮晚霞,黄昏迟暮远山寻。
杨涧一行人在一处简陋的院子前停下脚步。
醒目的黄泥墙在夕阳的光辉下显得暮气沉沉,屋顶上乌黑的瓦片散发着异样的光彩,为主人家遮风挡雨。
院中有一座铁匠炉,炉内没有火星,好似有股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只有工作时,才知它内心的真正火热。
一块块泥砖在院子里铺出一条通往家的道路,在终点处,有一个扎两个冲天鬏、光着俩小脚丫的小姑娘坐在门槛上,好奇地望着外面的一群不速之客。
老旧的栅栏有一道简易的门,姜恩笑着向前面走去,打开门后,憨厚道:“大人,俺家到了。”
说完,他侧着身,请众人进去。
小丫头好像确定了汉子的身份,一下从门槛上跳起来,光着脚丫踩在泥砖上,朝着姜恩跑来,嘴上还不停嚷着“爹”。
老实巴交的汉子一把抱住跑来的闺女,心疼地用宽厚的大手捂住丫头的脚。
姜恩向众人介绍道:“这是俺闺女,姜沫。”
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姜沫,一点不认生,一双灵动的眼珠子打量着众人。
杨涧注意到,小丫头看张宏的目光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恐惧以及......恨意。
他微微皱眉,披着人皮的畜牲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混蛋。
朱锦堂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糖,递给姜沫,小丫头直接捂住嘴,作出呕吐的模样。
她好像在说,这玩意儿吃多了,腻。
这一幕,让杨涧忍不住咧嘴一笑,谁不喜欢古灵精怪的闺女?
许璋摸了摸姜沫的小脑袋,开口道:“查案。”
杨涧叹息一声,该干活了,还没有报酬。
他向前走几步,打量周遭事物。
院子的环境,一目了然,铁匠炉那边有一个架子,上面放了一些铁器,应该是姜恩平日打造之物。
杨涧径直走去,摸了摸炉子,问道:“姜大叔,请问平日你都铸造什么东西?”
“俺一般都是打造一些锅铲拿到县里卖,有乡亲需要镰刀、锄头,俺也能弄,赚点辛苦钱过日子。”
姜恩说道。
“斧头,铁链呢?”
“只要有铁,俺就能打出来。”
杨涧扭头向许璋问道:“大人,请问贵县有多少位铁匠师父,打造的器具流向何处,铁石、煤炭等物资可曾出现异常?”
尸检结果,死者死于利斧劈砍颈部,库房内的铁链明显是被人故意镶嵌上去的,这需要不少的铁石和煤炭。
若是谁家近日多了这两种物料的采购,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出凶手。
许璋沉默,随即道:“本县有七位铁匠,至于铁石、煤炭,无从查起。”
“无从查起?”
杨涧惊讶道。
王叔宁解释道:“铁、煤不至于随处可见,却也极易寻到,算不上什么珍贵物资,想从此处下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下子,轮到杨涧沉默了。
从原材料上,无法得到突破,又该从哪里下手?
街坊邻里的所见所闻?
许璋似乎听到杨涧的心声,主动道:“据衙役调查,姜恩家中近日与以往无二,夫妻二人未曾发生争吵,张宏这些天也没有在附近出现。”
“嗯?”
杨涧怪异地望了眼张宏,偷情偷到人家里去了?
张宏讪讪一笑,目光闪烁。
姜恩则是怒不可遏,恶狠狠地看着张宏。
现在,他动不了张宏,许璋不会坐视不管,无奈之下,他将姜沫放在地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俺没有杀俺媳妇啊,俺媳妇已经答应俺,以后好好过日子了。”
姜沫歪着脑袋,时而看向亲爹,时而看向张宏。
跪天跪地跪父母。
杨涧没有这种奴性,他的目光移向前方的黄泥房,恰巧没有看到姜沫的略有诡异的一幕。
许璋将姜恩扶起,郑声道:“本官查案,明察秋毫,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姜恩连声致谢,请县令大人一定要缉拿凶手。
黄泥房的结构很简单,优质的黄泥加上稻谷草,搅拌均匀后,在模具中形成一块块砖,堆砌成墙。
窗户不大,有点简陋,仅是两根木棍拼成的“田”字方形,上面糊了一层窗户纸。
杨涧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栅栏,再看黄泥房的窗户,两者相隔并不远,栅栏之外,确实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屋内人的影子。
不过,烛影代表不了什么!
原材料无法下手,烛影成为一个关键线索。
如果能证明烛影的伪造,那么,杨涧的推测极有可能是正确的,最不济,也能将姜恩挖出来,得到更多的线索。
至始至终,杨涧对姜恩的怀疑都不曾减少。
在作案手法不明的情况下,先看杀人动机进行合理怀疑,姜恩作为男人,自己媳妇与人偷情弄得街知巷闻,一顶大绿帽子戴在头上,谁受得了?
库房内被铁链锁住的二人恰好就是当事人之二,这是巧合?
不见得!
姜恩是铁匠,利斧、铁链、门都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若是下了杀心,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
只是,迷药他从何而来?
是的,迷药!
杨涧确信自己不会睡得那么死,被人搬运到库房都不知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被药物所迷。
他看了眼老实巴交的汉子,姜恩能有这么缜密的心思?
设置密室最大的作用,就是尽可能掩饰自己的杀人身份,张宏与死者同在一室,一旦案发,张宏百口莫辩,调查无果的情况下,张宏只会被认定为凶手。
一石二鸟!
然而,这样推导,又有一个问题,死者的血液,或者第一凶案现场在何处?
为何要多此一举,而非在库房内直接行凶?
杨涧双手轻拍脑袋,暂不多想,他只是一名硬核剧本杀的爱好者,不是专业的刑侦人员。
他对着姜恩说道:“姜大叔,我能不能进屋里看看?”
姜恩笑着说“能,咋不能”,然后就请许璋和王叔宁进屋里坐。
姜沫光着小脚丫,踩在泥砖上,蹦蹦跳跳,率先走进屋内。
屋内,一张木床放在左侧,床尾处有一个漆黑的大柜子,即是衣柜,也是杂物柜,中间有一张桌子,是姜恩一家三口吃饭的地方,正对大门,右侧有一张小床,旁边是一个小书台,上面有一盏油灯。
杨涧朝着小书台走过去,看着小床,朝姜恩问道:“姜大叔,昨夜你是坐在这里?”
“俺媳妇没回家,俺闺女一直睡不着,俺就在旁边这里坐着哄她睡觉,哄着哄着,俺就趴着睡了一会儿。”
说着,姜恩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睡着了?
合情合理。
这也是为何栅栏外的人看到屋内人的原因吧。
越是这样,杨涧对姜恩越怀疑,静止不动的烛影比有动作的烛影更容易伪造!
“咦!”
杨涧蹲下身,床边有一点黑灰,好像是纸张燃烧后的灰烬。
他伸出手,食指与拇指夹起一点灰烬,轻轻揉搓。
沉思片刻后,杨涧问道:“姜大叔,你有烧过纸吗?”
“烧纸?”
姜恩愣了一下,说道:“俺没烧啥纸啊。”
他转头问姜沫,“丫头,你是不是烧纸玩了?”
姜沫点头又摇头,最后干脆直接捂住嘴。
“这丫头......”
姜恩无奈地看着众人。
到了这时候,杨涧已经确定,周围百姓昨夜看到的烛影只是一种伪造,剪出一个趴着的纸人轮廓,再借助烛火,投影到窗户纸上,栅栏外的人看到,就以为是趴在小书台上的姜恩。
既然不在场证据是伪装的,那么真相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姜恩有充足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比如布置密室,比如杀人......
但是,杨涧想不通,死者的死亡时间和他所知的信息怎么会有误差,子时已亡的死者,如何在丑时说话?
如果当时在库房内的女子不是姜柳氏,又会是谁?
难道还有帮凶?
不对!
以张宏与姜柳氏的关系,他岂会听不出死者的声音?
“他是合谋,故意放出假信息,让我作为证人,进行误导?”
杨涧望了一眼茫然的张宏,打消这种想法,一个混吃等死的公子哥儿,有这个演技,也不至于让自己身陷囹圄。
朱锦堂看杨涧蹲在地上,他也蹲了下来,用胳膊肘碰了碰杨涧,小声问道:“你发现啥了,给咱说说?”
杨涧懒得理他,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借力站起来。
他看着姜沫,挤出一丝笑意,问道:“小姑娘,你知道你娘去哪了吗?”
姜沫眨巴着眼,一张口,便是石破天惊。
“娘亲走了,又被爹爹带回来了,后来娘亲又要走,爹爹就跟着一起走,然后爹爹就把娘亲的头砍下来了,可好玩了,娘亲一下就变成了喷泉,好多好多红色的水。”
两名衙役瞬间冲向姜恩,一左一右,将他擒拿,整个人不得动弹。
许璋、王叔宁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着几分的不可思议。
朱锦堂看着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一时之间,竟有一丝恐惧。
杨涧叹息一声,果然如此。
“杀人者,姜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