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祭祀节,塔南寨又恢复平静如死水般的生活。
阿婶们仍旧聚集在那棵老桑树下闲聊,瞥见棠衾的身影,几人尴尬的面对面,想打招呼,又生怕对方提起前几日流传的风言风语,最后自己没脸。
对视几秒钟后,阿婶们默默低头忙碌着手里的活计,全当没看到。
棠衾特意放缓了步伐,确定她们没有再胡言乱语,心底默默给沈知礼以毒攻毒的法子竖起大拇指。
又往前走了段距离,远远就见寨主身旁跟着耷拉脑袋的方秋,看两人的神色像起了争执,都顾不得回家,路边就吵了起来。
原地徘徊几秒钟,发现两人俱是沉浸在争吵中,丝毫没分出注意力往别处看。
她装作研究衣袖纹样,准备默默从旁边路过,可方秋看热闹不嫌事大,果断祸水东引。
“棠衾?这么早去哪呀?”
寨主的注意力瞬间转移,黑沉的脸面向棠衾。
棠衾,“……”
她镇静的松开衣袖,客客气气道,!“找巫医。”
“有段时间没关注那个外来者了,”寨主终于想起被遗忘的事。
他暂时放过不务正业的儿子,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一圈,“帮我转告他,再不离开,我亲自送他。”
他神情阴狠,活脱脱送人上路的意思。
棠衾沉默一瞬,道,“他说了,一周内会走。”
事情进展过于顺利,寨主反应了会儿,将信将疑。
方秋把被揪的褶皱一团的衣领展开,呵呵嘲讽,“也就只有您才在乎一个破寨主之位,人家在外界呼风唤雨,你根本就入不了眼。”
那不屑的语气差点把‘您不配’三个字挂在脸上。
寨主怒气冲冲的吼,“从今天起你继续给我滚回塔楼面壁思过,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知道了,”方秋习以为常的掏掏耳朵,还朝棠衾友好的挥手,“回见啊。”
棠衾表情复杂的颔首。
外人眼中,被关进塔楼的方秋是小可怜一枚,谁又会知道,他天天从狗洞进出,掌握了全寨的八卦动向。
目送寨主提溜着方秋的后衣领往塔楼的方向去,她不由放慢脚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坚决拒绝交流。
时间尚早,阿婆却已经练完了自创的健身操,悠哉悠哉的捧着茶杯,笑看云起云落。
棠衾瞧了眼院子,发现木架上没有晒草药。
“都碾磨好了吗?”她问了句,步伐不停的走进药房。
阿婆也给她倒了杯茶,说,“雨要来了,再晒下去容易受潮。”
天空湛蓝明净,并无下雨的征兆。
但阿婆在观看天象方面独有一套法门,棠衾并没有提出异议。
阿婆哼着小曲,“今天我这没事,听说姓沈的要走了,不多陪陪他?”
棠衾忍不住咳嗽两声,“阿婆,这有什么好陪的,他还能丢了不成?”
“那可说不准,人走了,心落下了。”
阿婆嘟哝着,声音太低,棠衾没听清楚。
“我想拿点伤药给他,”棠衾终于说出来意,“以后用得着。”
阿婆想到沈知礼那一身伤,叹了口气,“造孽啊。”
也不知道谁狠心对小孩子下杀手,每道疤都看的人惊心动魄。
虽然不满沈知礼把寨内最漂亮优秀的女孩子拐走,但阿婆也不会吝啬那点药,便干脆把升级版全部交给棠衾。
“达不到活死人肉白骨的效果,做急救还是可以的。”
阿婆学习的医术是祖上传承的,山上采来的药材一步步试验,没有神农尝百草,却也是差不多少,确有奇效。
棠衾没推辞,照单全收,像极了来进货的。
阿婆看她拿着累,还贴心附赠一个小竹篮,满满当当的小瓷瓶与药包,走起路来哐啷作响。
棠衾边数着数量,边思考还有什么可以给沈知礼带走的,丝毫没注意迎面而来的黎青。
祭祀节上看到的那幕让黎青格外嫉妒,在脑海里重现时,心里的酸涩翻江倒海。
当下见棠衾全心全意为沈知礼着想,一瞬间冲动战胜了理智,口不择言。
“你那么喜欢他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使得棠衾停下脚步。
她皱皱眉,看着不过两米远的黎青。
对方没了之前清秀阳光的模样,看起来极为颓丧,眼里的红血丝也格外明显。
“你有什么事吗?”棠衾平静问道。
黎青苦笑,“有事才能找你,他就能每天在你面前晃,你就偏向他。”
“明明我才是跟你一起长大认识最久的,他有什么好。”
“沈知礼说什么你都相信,他就是在骗你,他走了不会再回来!”
黎青如疯了般诉说着心底的委屈,“也绝对不会跟你在一起。”
棠衾的脸色冰冷,但还是压抑着怒气没说重话,“黎青,天太热,你可能中暑了,这些话我当没听见,”
“你在想什么!”
黎青大步跨到她面前,双手掐住棠衾的肩膀,大吼,“凭什么他就可以!我照顾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眼!”
哪怕身形再瘦弱,黎青也是个男生,力气大到让棠衾误以为肩胛骨要碎了。
她抿抿唇,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黎青的话语骤然停止。
棠衾烦躁道,“你清醒清醒吧。”
“提醒你,”擦肩而过时,她冷声开口,“我没有白白享受你们家对我的照顾,如果你认为这可以当作我后半生的交换条件,抱歉,我接受不了,我阿爸阿妈也不会同意。”
铃兰阿婶肆意传播谣言坏她名声,她看在以往情分上忍了,但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揉圆搓扁。
一番话说的仁至义尽。
棠衾打定主意不再与黎青家多往来,心里还是留下了几分阴影,进门时表情都是冷的。
沈知礼有些诧异。
认识这段时间,他还没见棠衾发过脾气。
瞥见竹篮里的药瓶,他主动走过去,“给我?”
棠衾定了定心神,强行把烦躁压下去,尽量语气自然的回道,“阿婆做的伤药效果更好,她还给你拿了驱虫的,一般家里的蚊虫也能用。”
他们常年待在山里,想象力有限度,并不了解什么庄园别墅,只是想把觉得有用的好的都给他。
沈知礼垂着眸,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应该用的上吧,”棠衾不确定的问。
“用的上。”
沈知礼轻笑一声,任由她把药瓶排列整齐,装进腾出来的木箱内。
他走到一旁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像是随口一提,“寨主最近都没消息,会不会临走前闹出事来?”
棠衾摇摇头,“方才撞见了,我跟他说你一周内会走,他没追究。”
沈知礼排除了寨主的嫌疑,果断将嫌疑安在黎青身上。
寨里的阿婶们不太可能让别人看笑话,最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最有可能惹棠衾生气的只有铃兰阿婶一家。
为表面上的和平,铃兰阿婶不会主动撕破脸,反倒是黎青会一时冲动。
“你先在家帮我收拾行李?”沈知礼笑着问,“我不太会归纳。”
棠衾点点头,又问,“你要出去?”
“还有事没交代完,”他眯了眯眼,遮住其中戾气,安抚道,“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