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衾的视线时不时扫过正与寨主谈话的沈知礼。
似乎过程不太愉快,寨主本就冷肃的脸更是阴沉,像随时都会爆发争吵。
反观沈知礼,从始至终都游刃有余,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并没有因为寨主的身份而生怯。
她眸中掠过思索,兀自猜测着寨主为什么单独找他。
“阿衾。”
屋内忽然传出苍老沙哑的声音。
棠衾走过去敲了敲门,“我在。”
阿婆看着痛到蜷缩身体的黎兰,扬声喊道,“进来搭把手。”
棠衾当即清洗了手进去。
屋内充斥着血腥味,中间还夹杂了浓郁苦涩的药味,格外难闻。
她的视线陡然定在黎兰光裸的腹部。
白皙皮肤上,青紫的痕迹极为扎眼,看形状是被踹的。
再联想到突然的摔倒小产,答案不言而喻。
“帮我制住她的胳膊,别让她乱动,”阿婆唤回棠衾的心神,沉声吩咐。
棠衾半跪在床边,压制着黎兰又细又瘦的胳膊,能清楚感受到她几乎是瘦骨嶙峋的身体。
引产的过程令人痛不欲生。
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灌下去,腹部的疼痛几乎要了黎兰的命。
她抓着棠衾的胳膊,迸发出极大的力气。
棠衾按照阿婆的话,将毛巾塞进她嘴里,不忍直视她扭曲惨白的脸。
屋外,黎兰之前的惨叫让人心头笼了一层阴云。
铃兰阿婶的手搭在胸口,闭着眼朝塔楼的方向念念有词的祈祷,语速很快,仿佛唱了首音调诡异的歌。
沈知礼看了眼,目中嘲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给你七天时间考虑,”寨主面色阴沉的威胁,“如果到时候你还不走,惹怒了神灵降下惩罚,任棠衾再能言善辩,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沈知礼收回视线,似笑非笑的道,“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靠两条腿能走出深山?”
“你在七天内给我答复,我会尽快安排人送你出去。”
这么笃定?
沈知礼再次打量面前肃穆威严的中年男人,察觉到了其中蹊跷。
棠衾说过,出山的路早被封死,试图探路的人也都铩羽而归。
棠衾不会说谎,从寨主的意思看,还有别的路。
然而,寨主没给他追问的机会,一甩袖子离开,背影匆匆。
沈知礼站在原地神色不明。
…
等待是煎熬的。
天色昏昏沉沉之际,紧闭的门终于敞开。
率先出来的是阿婆。
她擦了擦汗涔涔的脸,宣布结果,“我尽力了,能不能醒过来看她的造化,”又看一眼拜神的铃兰阿婶,她意有所指,“这孩子的求生欲望很低。”
因为什么再明显不过。
铃兰阿婶的脸色变了变,在丈夫的搀扶下迎上去。
棠衾正在处理死胎。
尽管血糊糊的一团用布匹包裹,她指尖仿佛依然能感受到粘腻。
十月怀胎后,这原本是活物。
想到这点,棠衾的脸煞白一片,强忍着胃部的翻涌,将包裹放进水盆。
铃兰阿婶刚踏进一步,就被血腥的一幕惊的心头猛跳。
黎兰身上只盖了层薄薄的床单,肉眼可见腹部的平坦。
几人的视线不受控制的移向水盆。
棠衾苍白一笑,语调飘忽,“想看看吗?”
铃兰阿婶转过身,只爱怜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棠衾无意围观她不知几分真假的母爱,带着一身的狼狈走出房间。
衣袖掩盖下的胳膊添了几道红痕,是黎兰忍受不住疼痛掐的,她连抬胳膊都费劲。
沈知礼的视线越过她,问,“结束了?”
“嗯,”棠衾咳嗽几声,虚弱道,“扶我下。”
沈知礼将人带进怀里,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
她声音低微,“很多血。”
从她出生以来,还没见过那么多血。
床榻甚至都被浸透了,血水顺着床沿滴答滴答的落在地砖上,满眼猩红。
棠衾埋在他胸前,手指颤抖的抓紧他的衣摆,眼泪刷的止不住了。
沈知礼没说话,沉默的抱着人,一手轻抚着她的后背。
每个人情绪崩溃的点都不同。
沈知礼自问足够冷心冷情,能毫不犹豫踹断生父的肋骨,把人丢进疗养院不管不问,不知共情感为何物。
就在此刻,怀里低声啜泣的女孩牵动着他的心神,他忽然能够感同身受。
得知黎兰出事后棠衾一直绷着精神弦,这会儿忽然松懈,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阿婆将棠衾身心的信赖看在眼里,沉沉叹了口气,“带她回去吧。”
再稳重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今天的事刺激过大了。
沈知礼微微颔首,把人轻松抱起。
黎青忽然上前一步,轻声道,“我晚点再去看阿衾。”
“照顾好你妹妹就是对阿衾最好的感谢。”
沈知礼目光沉静,“别给她添麻烦。”
黎青张了张嘴,说不出辩解的话。
等沈知礼抱着棠衾离开,阿婆才开解他,“缘分很重要。”
“你跟阿衾一起长大没错,但情感是没法勉强的。”
黎青脑海中天人交战。
一会儿觉得寨民说他跟棠衾天造地设,那就应该是一对。
一会儿又纠结于棠衾疏离的态度,以及沈知礼的存在。
这时,铃兰阿婶从屋里出来,擦着眼泪。
左右望了望,没看见棠衾的身影,便问,“阿衾已经回去了吗?”
“嗯。”
阿婆完全没有以前的和蔼,语气冷淡,“你找她有什么事?”
“就是想谢谢她来帮忙。”
阿婆不轻不重的反问,“是吗?我以为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女儿生死未卜还惦记着娶媳妇。”
“当心锅碗瓢盆都给砸了。”
铃兰阿婶被戳中心事,尴尬的笑笑。
黎青握着拳头质问,“阿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阿兰过得不好。”
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偏向施暴者。
铃兰阿婶年轻时也经受过婆婆磋磨,重男轻女的思想刻进骨子里,理所当然的为能过上好生活卖掉女儿。
如今被疼爱的儿子质问,她有些慌乱,“阿兰也没说过……”
黎青后退一步,低吼,“是她没说还是你装作不知情!”
“阿青!”
眼看黎青头也不回的跑走,铃兰阿婶掩面痛哭。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认为没人理解她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