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衾从他沉思的表情中大约能猜测出什么，微微垂眸，语调平淡道，“几十年的平静生活让寨民下意识忽略了百年前因战争迁移的惨状，居安思危，阿婆已经和寨主提过很多次连通外界，但乌勒山绵延数百里，单纯凭借人力很难走出去。”
正逢多雨的夏季，遇上山林坍塌还会有性命之忧，因此这事一拖再拖，那么多年过去都没有实际行动。
棠衾又恢复笑盈盈的模样，道，“大家都习惯了。”
沈知礼静静看她，“那你呢？”
“嗯？”棠衾疑惑。
“你有没有想过出山。”
棠衾喝了口粥，“年轻人都想离开去闯一闯，但老一辈怎么办？”
她也不避讳与世隔绝的弊端，坦然道，“再者，语言不通，我们的教育水平也跟外界有差距，这样的条件，出去也只会认识到自己是井底之蛙而已。”
沈知礼轻笑，“我不否认这里的落后，与现代社会接轨后，发展只是时间问题。”
棠衾托着腮，目光一错不错的看他，“没有人愿意承担风险。”
沈知礼喉结上下滚动，将那句‘我来’吞咽回去。
海市的情况不明，他又联系不到下属，现在说这种话只会让人觉得在画饼。
棠衾没注意他透出侵略性的眼神，伸筷子夹了根青菜。
明明是同样的调料，沈知礼做出来的却没有那种涩味，有一丝鲜甜，搭着粥很好吃。
她眼睛一亮，“你怎么做到的？我试过很多次，都没办法彻底去除涩味。”
沈知礼挑眉，高深莫测道，“想学？”
棠衾毫不迟疑的点头。
沈知礼放下筷子，刚要说话，就听门口传来一道兴高采烈的声音。
黎青在门外欢快蹦跶，“阿衾阿衾，你快看我给你带什么来啦~”
熟悉的上扬语调，还有脸上永远灿烂的笑容。
沈知礼眉头微拧，发觉黎青还真是抓住一切机会来刷好感度。
他下意识去看棠衾的神情，确定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意表露才放下心来。
这会儿沈知礼突然庆幸塔南寨民风淳朴，不会有私定终身的情况发生。
见棠衾走过来开门，黎青朝沈知礼投去一个炫耀得意的眼神，又迫不及待的说了一大串。
“你救外来者的事寨子里传遍了，我阿爸不放心你单独跟他待在一起，打发我过来帮忙，有什么需要千万别客气。”
棠衾，“传遍？”
黎青点点头，“昨天你在路上是不是碰见花婶了？她的性格你还不清楚吗。”
花婶是寨子里出了名的大嘴巴，谁家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到她那一加工，就变成了跌宕起伏的故事会。
棠衾回想了下，有点无奈。
她只是远远的瞥见花婶在田里干活，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打招呼，谁曾想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她做好心理准备，问道，“她怎么跟你说的？”
说到这，黎青突然对安静坐着的沈知礼怒目而视，“早上我阿妈碰到，就听见花婶跟人说你和外来者情投意合，还去找巫医让他帮忙证婚拜神了。”
棠衾，“……”
就知道花婶那张嘴没几句实话。
有人一眼万年，有人一眼就能编纂一万字爱恨情仇。
饶是沈知礼再冷静也免不得愣了下。
棠衾主动道，“我会找花婶解释的。”
黎青把怀里的竹篮放下，不满，“要不让他跟我睡吧，方便照顾。”
棠衾面无表情的否决这个提议。
“你想加重他的伤势？”
黎青一噎，显然也是想到了自己那六亲不认的睡姿，以及说梦话踹人的不良习惯。
他哼哼唧唧不吭声了。
沈知礼却是眯了眯眼，随意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无视黎青涨红的脸，棠衾毫不客气揭短，“他阿哥婚前跟他睡了一晚，第二天鼻青脸肿去接的新娘。”
也就是那天，黎青睡觉不老实的事情全寨都知道了。
“不是！”黎青羞恼的辩解，“明明是他说我没有女孩子喜欢，不让我睡觉才打起来的，是他的错。”
闻言，沈知礼一反常态的夸赞，“我觉得你是受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黎青震住，“你从哪看出来的？”
他两眼放光，像是终于找到了知音。
棠衾无意参与这个话题，直言道，“你们聊，我去洗碗。”
黎青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我帮你清洗这些螺蛳。”
他把竹篮上面盖着的布料掀开，露出清洗过泛着水渍的新鲜螺蛳。
“你们已经很照顾我了，”棠衾的脚步停驻，语气温和中透着几分疏离，“你阿妈的身体好些吗？我待会儿要去塔楼那边，顺便找连江阿婆一趟。”
黎青摆摆手，“她已经好了，听说我要来找你，特别高兴。”
黎青阿爸阿妈的心思，棠衾大致能猜到。
其实从她十五岁开始，寨里就有阿婆打听她有没有意向结亲，毕竟家里没有长辈，婚姻大事自己做主，看着她长大的叔叔婶婶变着法的让孩子往她身边凑。
黎青或许对她有那个意思，但还没开窍，如果能悄无声息的揭过最好。
“阿衾，你待会儿要去做什么？”黎青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像个小尾巴，“你随便使唤我没关系的。”
棠衾倏然想到昨晚的梦境。
梦里沈知礼身体完好无损，赤着上半身站在她面前，她的手指从他喉结下滑……醒来后脸发热，棠衾险些以为自己感染了风寒。
男女间果然还是要有别，非礼勿视。
想着，棠衾转头跟黎青说，“那你把炉子上的药端给沈知礼，把纱布拆了重新包扎。”
黎青对这事也是驾轻就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丢下水盆里的螺蛳就跑过去。
“喂，”他挠挠头，舌尖不断尝试发出沈知礼名字的音节，“阿衾让我帮你上药。”
沈知礼正在卧房叠被子。
单薄的棉被整整齐齐的叠成豆腐块摆在床头，地面也清扫的一尘不染。
听见黎青的话语，他意味不明的啧了声。
“砰砰”
没听到回答，黎青继续拍门，“你在吗？不要害羞，我们都是男人。”
门板打开，沈知礼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
成年男人精壮有力的身体出现在视野中，黎青莫名感到一丝自卑。
常年在山里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身体与沈知礼训练场上练出来的还是有明显区别。
起码沈知礼握拳时，黎青看到他臂膀隆起的肌肉丝毫不怀疑自己能被轻松撂倒。
他端着托盘，略微艳羡的扫过沈知礼的肌肉，“练出来要很久吧。”
沈知礼坐在床侧，两只胳膊撑在身后，闻言轻飘飘道，“不算很久，经常做重力训练就行。”
“我也是从小挑扁担挑水过来的，”黎青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细细的胳膊，“为什么不行？”
沈知礼突然握住他的胳膊，说，“你试试看能不能扳动。”
黎青真就如他所言往相反方向使力，脸红脖子粗的也没能动他分毫。
“……”
黎青一直以来的自信被打击到了。
沈知礼满意的活动几下腕骨，道，“你平常多练练，你看阿衾家平常修缮房屋，搬个砖什么的，你都帮不上忙。”
黎青自尊心受挫，憋着股气恨恨的发泄到他伤口上。
而后他就发现，血迹顺着缝合处渗出来，擦不尽似的，转眼间脚边就堆了一小团血染红的纱布。
棠衾洗刷完走过来，看到这幕愣住。
“怎么回事？”
沈知礼低眸，语气毫无起伏的说，“他不太熟练。”
黎青的动作确实有些慌乱，尤其是旁边有棠衾看着，他尴尬的擦拭着手上沾染的血渍。
“意外……擦干净就好了。”
“我来吧，”棠衾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你去旁边坐会儿。”
沈知礼无比自然的往另外一边坐了坐，看向棠衾，“又要麻烦你了。”
棠衾自暴自弃的拿过黎青递来的纱布，“刚才用力了？”
伤口边缘细微的撕裂很明显。
沈知礼难得理亏，顿了顿，避重就轻道，“可能是晾衣服时扯到了。”
棠衾就没好意思继续责怪。
她闷不吭声的处理着，沈知礼则是老老实实把碗里的药喝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