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舸摇头,待他发现异样时,张铮言已经倒地没了气息。李府舸满脸愧疚,“我为张大人之死深表遗憾,我很后悔没能救下他。”
彦倾斓问道:“李大人,听闻您曾与张大人当众起过多次争执?”
李府舸点头,承认道:“张大人为人就是太死板,跟本官见解时常有所不同。”
彦倾斓继续追问道:“那么,李大人,您在生辰宴上有没有跟张大人说过话或者给他递过什么东西?”
李府舸摇头,“我没有跟张大人有任何接触,我当时正在陪同一位外邦使节,他是侧西国的使节,名叫巴帮约。”
彦倾斓疑惑道:“这位侧西国使节为何而来?”
李府舸解释道:“他参加五公主生辰宴是来跟朝廷商谈一些贸易和外交的事宜的,他坐在靠后的位置,跟张大人相隔甚远。我后来是离席与他交谈,所以一直未曾注意到张大人的异状。”
彦倾斓挑眉:“这样说张大人之死与这位外邦使节无关?”
李府舸看向谢珏,“我作证,巴帮约一直与我在一起,谢大人若不信,大可以去找侧西国使节询问。宴会上人员众多,一定也有人能证明我与巴帮约只是公事上的往来,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谢珏淡淡道:“好,我们会去找人求证,也会见一见你说的这个侧西国使节,但是在此之前,您得跟我们走一趟大理寺。”
李府舸面色一变,“谢大人,本官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你为何还要认为本官与张大人之死有关?”
谢珏面色冷淡:“李大人,你不必激动,我们只是想查清真相。你既然说你有不在场证明,那么你就应该配合我们的调查。如果你无辜,我们自然会还你一个清白。”
彦倾斓点头,附和道:“是的,李大人,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吧。我们会尽快搞清楚这件事情的。”
李府舸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跟你们走。但是谢大人,本官虽然与张铮言不和,但也不敢触犯陛下的忌讳,在五公主生辰宴上下毒杀人。本官只不过有一点私心,想要提拔亲人做官,这一点私心被张大人骂得狗血淋头,本官也有些惭愧。”
谢珏并没有说什么,他离开李府之时,并未给李府舸戴上手链脚铐,而是让他对家人交代一下外出几天就归。
李府舸很是感激,他信任谢珏,他没有做过的事,谢珏一定不会栽到他的头上,回府只是时间问题。
大理寺,谢珏吩咐青云,对外说需要李大人处理一些事情,实则李府舸则在大理寺独自一间房住着时刻有人看管。
李府舸是目前杀死张铮言最大的一个嫌疑人,只因他虽然有不在场证明,但他有能力也有机会给张铮言送那样一壶毒酒,说不定就是以跟张铮言和解的名义送出的呢?
人心难测,谢珏必须仔细推敲。
经过又一日的走访,现场发生的事跟李府舸所言半分不差,而通过审问李府上跟随李府舸的人,以及跟在张铮言身边的小厮,皆说李府舸从未私下送过张铮言东西,案情陷入了僵局。
夜,月色昏暗如光,正应了谢珏心中的纠结。
彦倾斓缓缓走过去,斜倚在栏边,并不看谢珏,而是望着那一湖黑沉沉的水。
“少卿大人,你在想什么?”
谢珏蹙着眉头,面色沉了又沉,半晌道:“本官在想,那一壶酒难道能凭空冒出?”
彦倾斓明白他心中的纠结,她回答道:“自是不能,一定有什么被我们忽略了。”
谢珏也知一定是有什么被他们遗漏了,他垂眸沉思,回忆连日来的所见所闻。
张铮言所中之毒怜无花是一种长自南境深海之地,极为稀有的植物。怜无花作为贡品,普通人自是拿不到,可如今连皇宫都已断了供应,能碰到怜无花的人还有谁呢?
谢珏百思不得其解,他沉声道:“太子殿下将宫廷怜无花的使用记录交给了我,半年内除了陛下和张贵妃,再无其他人用过怜无花。”
彦倾斓闻言问道:“张贵妃为何要用此物?”
谢珏眉宇淡淡,“陛下宠爱张贵妃,愿意将长寿之物与她分享,但张贵妃每次都是与陛下同食,并无机会单独碰到怜无花。”
彦倾斓抬眸,“关于怜无花,我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个有用的线索。”
谢珏望过去,“什么?”
彦倾斓环抱手臂,道出原由,“怜无花之所以断了供应,是因两年前负责在南境深海打捞的那户人家遭了大难,整个村再无人比他更熟悉水性,是以再无人能采得怜无花上贡。”
谢珏蹙眉,“可知是遭了什么难?”
彦倾斓面露苦恼,连连摇头,“说来大人可能不相信,那户人家有一对夫妻,丈夫负责打捞怜无花养家,妻子负责养女儿操持家务,他们这个女儿生得比同村的人美貌,野心也比同村的姑娘大。”
谢珏眉宇间带着困惑,“你想说什么?”
彦倾斓继续道:“原本他们一家靠着打捞怜无花日子还算殷实,可是他们的女儿却觉得生在这样的家庭一辈子没有翻身之地,她虽生活上富足,却永远比不得那些贵家小姐。有一日,他们的女儿便留书出走了。”
谢珏神色冷淡,“贪慕荣华富贵,幻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若无他助,必将下场悲惨。”
彦倾斓点头,“少卿大人说对了,那家的女儿留书出走,只为到京城找到机缘,可是还没到京城,便被人贩子盯上。夫妻俩拿着画像,往京城方向寻找了一月,最终得知女儿被几个陌生男人绑住,不知发卖去了哪里。”
谢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这群贼子胆大包天,若栽到本官手上,本官必不会让他们好过!”
“少卿大人息怒,”彦倾斓劝解道,“大人没有三头六臂,怎能时刻盯着这些坏人坏事?”
“那后来如何了?”谢珏这样问,却也知多半是凶多吉少,不然怜无花不会在两年前便消隐于崇尧国。
彦倾斓心内唏嘘,话语涩然,“后来,丈夫急火攻心突然瘫痪,妻子以泪洗面,夜夜自责自己没有教好女儿,最终无法承受自尽而亡。”
谢珏一怔,顿了顿道:“他们没有找到这个女儿?”
彦倾斓摇头叹气,“当地官府可怜这一家的遭遇,答应会继续寻找,但两年仍旧毫无音讯,只剩下男人的娘亲,一把年纪照顾自己瘫痪的儿子。”
谢珏半晌没有开口说话,那留书出走的女儿在世人眼中,应是不孝,也不知若她有重归故里的那一日,是否会后悔自己当时所为?
谢珏并不是沉溺于同情之人,他想到彦倾斓说出此事时,道这是一个有用的线索,便转头道:“本官一开始局限于思维,认为怜无花珍贵无比,拿到它的人非富即贵,如今,的确还有人能轻易拿到它。”
彦倾斓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心道少卿大人不愧是少卿大人,一点就透。
“据查,那女儿离家出走之时,手中正带着一瓶怜无花。或许落到了有心之人的手上,最终害了张大人的性命。”
谢珏觉得案情或许有转机,他道:“那我们眼下又有新的方向了。”
彦倾斓抿了抿唇,开口道:“只是,少卿大人,时隔两年,恐怕不好找当年的人和事。”
谢珏抬首,“你帮本官找那女子的一张画像来,本官看能否在京城附近找到那人。”
彦倾斓应承,“我这就让我父亲大人去怜无村寻访。”
谢珏道:“好,此事要快,就拜托丞相大人了。”
彦倾斓便与谢珏告别,回了丞相府。
彦倾斓刚到门口,就看到父亲大人站在门口张望,一脸焦急的神色。
彦倾斓心中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彦倾斓快步走过去,“爹爹,您为何在此?是在等女儿吗?发生了什么事情?”
彦丞相见到彦倾斓,松了一口气,“倾斓你可算回来了,太子殿下已经在里面等了你好久了,快进去吧。”
彦倾斓一怔,天色已黑,太子殿下为何会在这个时辰来找她?
“好。”彦倾斓边回答边往里走。
彦倾斓进了丞相府,就看到太子殿下坐在客厅的主位上,一身黑色蟒袍,头戴玉冠,气宇轩昂,英俊无比。
李诏郢眉目如画,眼神如星,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他看到彦倾斓,就起身迎了上去。
“倾斓,你终于回来了。”太子殿下拉住彦倾斓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坐下,“孤等了你好久了,你去哪里了?为何现在才归?”
彦倾斓心中一跳,太子殿下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他的关心无法不让她动容。
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传来,彦倾斓一惊抬头,下意识松开了李诏郢的手。
李诏郢转头看向彦丞相,一本正经道:“丞相大人,孤与师妹有话要谈,还请丞相行个方便。”
彦丞相看了眼太子,又将目光落到他这个正低头不语的女儿身上,眼底带了些旁人看不到的情绪,“殿下,眼下已入夜,殿下还是早些回宫为好。”
李诏郢却不舍得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与彦倾斓独处的机会,他道:“丞相大人,孤有分寸,孤只是想与师妹叙叙话,孤说几句就走。”
一国储君如此低声下气地在自己面前说话,彦丞相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彦丞相道:“那殿下请便,臣一炷香后会派人送殿下回宫。”
李诏郢暗叹这彦丞相实在不解风情,明眼人一眼便知道他喜欢彦倾斓,彦丞相却不肯给他们多待在一起的机会。
也罢,一炷香就一炷香,李诏郢点头,“有劳丞相了。”
彦丞相走后,彦倾斓总算少了些拘谨,她早察觉父亲大人不太愿意她与太子殿下过多亲密,每当太子殿下撇开亲卫独自来丞相府,彦丞相对太子的语气便有些冷,但除此之外,彦丞相对太子还是挺恭敬的。
彦倾斓想不明个中原由,但父亲大人对她从小到大都是极好的,或许彦丞相认为嫁入皇家并非是个好的选择吧。
彦倾斓摇头挥去杂念,对李诏郢道:“殿下,你以后别再独自来丞相府了,殿下是一国储君,得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李诏郢不以为然,“孤在丞相府能有什么危险?倒是你,这么晚了才回丞相府,你知道孤有多担心你?”
彦倾斓低头,有些心虚道:“臣女在大理寺有公务未处理完。”实则她是与谢珏聊公事有些晚了。
李诏郢一听,面色微怒,“这谢珏向孤举荐你做大理寺主簿,孤一口答应,本是想让你有个事做,经历些朝事,日后也好为孤分忧,没想到谢珏还真把你当下属使唤了。”
彦倾斓连忙解释道:“与少卿大人无关,是臣女自愿留下处理公务的。”
李诏郢却觉得不能让她辛苦,他摇头道:“是孤考虑欠妥,孤这就去告诉谢珏,这大理寺主簿你不做了,你还是……”
话未完,彦倾斓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打断道:“殿下,臣女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殿下一向在意臣女的看法,还请殿下不要让臣女离开大理寺。”
李诏郢抓住她的手,“你知道孤在意你就好,孤只是不希望你太过劳累,但既然是你喜欢的,孤都支持。”
彦倾斓一笑,“谢太子殿下。”
见彦倾斓如此高兴,李诏郢眼底带了笑意,“倾斓,以后你在孤面前不要自称臣女了,你知道的,你在孤心中,不一样。”
彦倾斓面色一红,露出了小儿女的情态,但不知为何,本该心里眼里只有太子殿下的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抹温润如玉的身姿。
彦倾斓心内一惊,僵在原地。李诏郢观她神色有异,关心道:“倾斓,你怎么了?可是累了?”
彦倾斓顺势掩饰道:“臣女……倾斓的确是有些累了,太子殿下明日还要上早朝,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诏郢握住她的手道:“大理寺的公务不是最重要的,身体最为要紧,倾斓,你若不想当这大理寺主簿了,一定要告诉孤。”
彦倾斓却道:“我会做好主簿一职,殿下放心,倾斓恭送殿下。”
李诏郢见劝不住她,便起身道:“不必送了,你好好休息,孤过几日再来看你。”
“嗯。”彦倾斓点头,目送他离去,并吩咐侍女小月去通知父亲大人送驾。
待李诏郢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彦倾斓强撑的笑容终于沉了下去。
她方才失神的片刻,所思所想,竟会是他,少卿大人,谢珏。
难道他在她的心中,也是不一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