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公司，叶昉终于松懈了下来，疲顿令她放下了所有包袱，以最舒服的姿势陷进柔软的座椅内，一声轻叹也随之出口，宛如一个鏖战已久的士兵最终取得了胜利，卸下所有的武器装备后重重地倒向草坪那般松弛。
宋子昂还在莫名其妙地生着闷气，察觉到她放松下来，便不由自主地向副驾驶瞟了一眼。
比起往常站如松坐如钟的刻板模样，此刻的她慵懒妩媚，仪态万方。
头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却散发出若有似无的樱花味道，呼吸之间还带出一种甘甜清冽的水蜜桃气息，沁人心脾。
她在公司时头发一向板板正正一丝不苟，衣服也是万年不变的职业套装。
今天是因为被临时抓包，衣着装扮还是清新靓丽的街头风。茶白色背心裙淡雅脱俗，裙摆服帖地搭在双膝之上，被一只小巧的奶白色半透明果冻包结结实实地压住，担心空间有限的缘故她把膝盖弯向车窗，白皙修长的小腿侧面轮廓完美地展现出来，在柔和的光线中愈发晶莹剔透。
“为什么不跟我说？”，沉默了许久，宋子昂终于开口，同样带着责怪的口吻。
公司离学校不算太远，他慢悠悠地驾着车子行驶在夜色中。
他其实是清楚自己为什么气恼的。
看到她被欺负，他很心疼。
想保护她，却顾及到她的感受，又不能光明正大。
看到她固执且倔强，顿时心中燃起无名之火，看到她身心俱疲，又不免生出疼惜之情。
想说几句温暖贴心的话语，却被她恭敬疏离的态度冷水泼头，转而变为了责备和霸道。
他焦躁懊恼、心烦意乱，却还要表现得波澜不惊、安然自若，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说什么？”，叶昉面无表情地反问，“加班到深夜感觉很委屈？这是我分内的工作，哪个打工人不是这么过的。”
极度疲乏过后，人就会进入一种恍惚又直白的状态，就类似喝酒喝到微醺的那种感觉。这也是中国酒文化的精髓之处。不管多重要的生意，一到酒桌上觥筹交错之后，最真实的态度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有没有诚意一目了然，这个是很难装出来的。
宋子昂原本心里很不痛快，但见她一改往日的委婉温和，口是心非地说着负气的话，俨然一副小情侣吵架后阴阳怪气的样子。
惊讶的表情在脸上转瞬即逝，随即他的嘴角向上弯了起来。
“何必如此辛苦？你又不是没那个条件。”，宋子昂不动声色地诱导着她。
“哪个条件？”，叶昉明知故问。
“相夫教子，回归家庭。插花、派对、下午茶，珠宝、包包、美容院。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哼！”，叶昉嗤之以鼻：“你说的这些都是某些女孩幻想出来的。现实生活中的男人每个月给你二百块钱还要顿顿吃排骨！娶老婆的时候一分钱不想出，却要求对方脸长得像明星，身材像模特，海外名校博士，自带几亿嫁妆，最好是女企业家。哦对了，她还得性格温敛顺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必须生儿子，孩子必须跟他姓，女方父母负责照顾孕产和带娃。”，叶昉滔滔不绝地揶揄，“然后，他躺在沙发上边玩手机边义正言词地说：‘我妈把我养大不容易，你要好好孝敬她！’，一句话就把孝顺通通外包出去了。”
宋子昂极力地抿着嘴，生怕有一丝笑意流露出来打扰到她的慷慨陈词。
在柴米油盐的日常琐屑中，哪里分什么阳春白雪阳阿薤露，原来高材生也会像网络喷子一样愤世嫉俗，原来她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女神，原来她看问题如此通透，活的如此接地气。
“世界首富都不敢要求一个女博士身材像模特。他只会要求对方是模特，但绝不要求学历。男人和男人也不尽相同。”，宋子昂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就看你挑人的眼光了！”
“女生和女生也不相同。”，她幽幽地回敬。
宋子昂话里有话，叶昉当然听出来了。
叶昉同样话里有话，宋子昂自然也心里门儿清。远的不说，最近的一个吴筱悠就够他摘扯半天的了。
眼见着局势对自己不利，鸡贼的宋子昂开始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我深更半夜跑过来，就是为了听你怼我。”
叶昉这才恍然意识到此刻坐在旁边的不是闲杂人等，而是她的老板宋子昂。
神游太虚的状态瞬间被拉了回来，三魂六魄重新归位。
“不是……”，叶昉支支吾吾地解释，大脑立刻高速旋转起来：“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就比如你吧，风度翩翩，相貌堂堂，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形象气质堪比顶流明星。为什么还要通宵达旦，不辞辛劳，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固执地选择靠才华……”
一番话说罢，宋子昂哑口无言。
既反驳了他的理论，又把他捧的高高在上，下不来台。
虽然都是好听的话，但总感觉哪里没对。
感觉你在调侃我，但又找不到证据。
思绪峰回路转之后，宋子昂释然地回了句：“给我这么高的评价，可太谢谢你了。改天给你办个脱口秀专场，绝对能大赚一笔。”
叶昉满意地点头：“承蒙宋总垂爱，原来我还可以吃这碗饭。”
尽管宋子昂故意放慢车速，奈何距离实在太近，几句闲聊间就来到了叶昉学校的正门前。
叶昉松开安全带正要开车门，却被宋子昂一把拉住手腕。惊慌间就欲挣脱，却见宋子昂只是靠在车椅上目视前方一脸平静，便也不那么仓惶了。
“女人征服男人，男人征服世界，本就无可厚非，这不丢人。恰相反，你能与成功男士比肩，也是你自身实力的一种体现。”，宋子昂依旧目视前方，冷清的声音跟他的表情一样平淡。
叶昉沉默了下，一双大眼睛在昏暗的车厢内忽闪忽闪亮晶晶的，“为什么女性的实力要靠男性的成功来体现？被称作某太太、某夫人、某某的老婆，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叶昉的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为什么女性不自己去征服世界呢？还少了中间商赚差价。”
叶昉最后一句故意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调解气氛，她也是想哄宋子昂开心的。
没有一个人会闲到午夜凌晨跑去公司坐在车里待着，然后刚好遇到她加班出来。
宋子昂的用心她看在眼里，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如同海角天涯一般遥远。
她没有能力为谁负责，但总要为自己负责。
美好的东西只有大家都觉得美好才算是真正的美好，实至名归。否则一切都是暂时的，不过如过眼云烟一般转瞬即逝。
宋子昂扯了扯嘴角，他也觉得这句话好笑，但却没有笑出来。
松开握住她手腕的手，自言自语道：“一定要这样吗，退避三舍。”
叶昉再次低头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纵然波诡云谲暗流涌动，此时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谢谢你送我回来，发自肺腑的、最真心的那种感谢。”，她还是郑重其事的表达了谢意。
“这不是我想听的。”，宋子昂直截了当地说。
今晚他几次三番的任性和往常一贯冷若冰霜的霸总身份相对比，每每生出极为鲜明的反差。
叶昉收起了凝重的神情，微微笑了笑，极尽温柔地哄着他说：“闲暇的时候其实你也可以上上网。当你看到网络上那些穷丑矬呆胖的土肥圆男宝们都还在嫌弃谷爱凌因为滑雪导致宫寒有可能生不了孩子，嫌弃屠呦呦工作太忙都不能好好地照顾家，嫌弃杨丽萍一把年纪了都还那么爱臭美，嫌弃赵丽颖出身农村居然不会乖乖听男人的话。然后你的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今晚我有没有说你想听的话根本不重要，跟这些男士相比，整个宇宙都是属于你的！”
宋子昂终归是笑了，转过头来看着她俏皮的样子，有些无奈。
叶昉看到他脸上浮现出笑容，总算松了口气。下车后摆摆手：“小心开车，注意安全！”，然后轻轻地带上了车门。
目送车子远去后，叶昉走进学校大门。
已经多久没有这么晚归了，她信步走在校园路灯下，浓郁的栀子花香从草坪深处袭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明天是端午节，她也好久都没跟妈妈视频了。
不管怎样，回去美美地睡个懒觉，先回血了再说，叶昉在心里计划着。
又到了一年一度阖家团圆的端午节，古昍一大早开车回到古氏大宅。
节日的氛围格外浓烈，空气里弥漫着菖蒲和艾草的清香气息。
依次打过招呼之后，他陪爷爷聊了会天，见爷爷有些困倦后才扶他去休息。爸妈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但依然有种淡淡的不快，古昍也不在意这些。
一番问候寒暄之后他回到书房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
昨天就想约他的叶老师一起吃饭来着，结果王喆大清早就把他揪起来去客户公司开会，经过大半天的洽谈，对方也表现出了明显的合作意向。
之后又是免不了的一套应酬流程，待回到家时已是更深露重。
今天是万万不能缺席的，他们这个大家庭最注重传统，逢年过节一定要团团圆圆。他只能耐着性子在家里熬上一整天。
这个小长假两天的时间就这么没了，他心里嘀咕着。
他本人倒不是很在意周末节假日这些，反正在学校和在工作室他都是一样的自在。只是一想到整日里忙碌的叶老师，难得遇到连休几天的机会，自己却连面都还没见她一次。
翻开通信录找到了她的号码，手指在那串数字上空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下去。
“喂？”慵懒的声音传了过来，看样子她还在睡懒觉。
他心里莫名地欢愉起来。
“还没起呢？”，古昍轻快爽朗地低声笑道：“端午安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终于有了回应：“谢谢，端午节快乐！”，语气中稍微带了那么一丝丝惊讶，仿佛在质问他：“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难道不都是发信息祝福吗？”
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表现的过于明显，睡意朦胧的她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便在电话那边一下一下浅浅地呼吸着。
听到她有节奏的呼吸声，古昍感觉无比温馨，试探地问道：“明天能一起吃个饭吗？就当再过一次端午。抱歉今天要跟家里人一起过节。”
叶昉莞尔一笑：“明天还不知道有什么安排呢，到时候再说吧。”
“那行，明早联系。”，古昍爽快地答道。
挂了电话，古昍看了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
打开宴到府的外卖界面，点了一份金玉溪滑宴。填上她的地址，留了她的电话，然后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
宴到府是一家带有高档外卖的餐厅，也是他自己经常吃的一家。他家的菜品特别精致，就连外卖都能吃出豪华家宴的味道来。
一抬头，看见哥哥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
对于古予时不时偷看和偷听的监视行为，古昍早就习以为常，连个表情都懒得做给他。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古予调侃道。
“什么啊。”，古昍装傻充愣。
“还装。叶同学不错哦，你们学院赫赫有名的才女，品行高洁，秀外慧中，口碑极佳。”，古予单刀直入，连弯子都不绕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古昍很是惊诧。
古予挑了挑眉，“上次一起吃饭时偶然遇到她，我见你看她的眼神就不大对。说说吧，你是怎么打算的？”，边说边走了进来，靠在他的书架前好以整暇地望着他。
古昍已然明了。
他哥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一天对他的监视，如果没猜错的话，工作室里也有他的耳目，而且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