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陆严欲言又止,他还是没说出他当时见到的场面。
两个敌人骑着马冲进饿得不行的流民里,什么结果很难说。
反正他们打扫完战场,追上大部队时,这两人两马就只剩下骨头了。
一般情况下,信道教的黄巾军高层会制止这种行为,但陆严不在,被杀的又是仇怨颇深的汉军,留在大部队的黄巾军头目就没有制止。
陆严继续道:“而且你我有修为在身,走快了还能承受,后面的百姓饭都没吃,却是承受不起。即使按原本的速度,也有不少百姓掉队。”
确实如此,彭举想起他最开始追上队伍时,沿途看到的倒地的尸体。
这支黄巾军并没有携带太多的粮食,只够自己行军打仗,如今需要分给这近万流民,就显得拮据得很,基本只有快饿死的人才能分到一口。
而且残酷的是,陆严也在有意识地放弃一些人,以确保剩下的粮食能撑到广宗。
所幸剩下的距离已经不远了。
……
东郡,汉军大营。
卢植身披儒袍,负手站在地图前细细查看。
身旁站着的是护乌桓校尉宗员,以及北军五校的校尉。
卢植看着地图,心中微微一叹,有些心不在焉。
如今双方的形势他已研究过数次,再看也看不出花来。
事实上,他也没太把黄巾之乱放在心上。
黄巾军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只是芥皮之藓,和他之前平定的九江郡和庐江郡蛮族叛乱区别不大。
黄巾军前期所占据的优势不过是建立在东汉“同心圆”的军制上,即只有边疆和中央会有成建制的军队。
黄巾肆虐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几支正经的汉朝军队。
他卢植带着北军五校和乌桓骑兵一到,那群挥舞锄头耙子的农民就立刻软了。
让卢植忧虑的是汉朝内部的问题。
黄巾起义的不是暴民,而是流民,这不是张角一人口舌如簧,说动天下反,而是汉朝制度存在问题。
宦官、外戚如同毒瘤一般寄生着巍巍大汉,依仗权势迫害百姓,将大汉置于危机,这些人才是他卢植真正想除去的。
除此之外,还有汉军内部,副将宗员此人,边疆野人出身,常年与乌桓人打交道,外表豪爽,实则狡诈之徒,养寇自重,杀良冒公,尽是干些损公肥私之事。
自己提点几句,此人笑哈哈就过去了,之后依旧我行我素,实在是厌恶至极,若非军中不宜生乱,卢植早就斩了此人。
此外,还有粮饷之事,宦官们吃拿卡要,若非朝中仍有清流士人照看,只怕他卢植连粮草都发不起。
还有将士们的士气,此时军功不被重视,升迁困难,平民出身的将士作战缺乏积极性。
总而言之,由大到小,全是内部的问题。
卢植接着叹了一口气,回头对宗员说道:“之前说广宗城坚人多,围而不攻是为上策,只是需要粮草供给。如今朝廷粮草已到,我等便拔营伐广宗吧。”
宗员闻战则喜,粗犷的脸上露出喜色,笑着说道:“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我这就派人把散出去的骑兵收回,合兵共讨黄巾。”
卢植披上披风,走出大帐,抬头仰望遥远的天边,此时赤红的大日已经有一半日落西山,余散的光辉将大地染上了一层血色。
不知为何,一阵悲凉感涌上他的心头。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老矣。武人东征,不皇朝矣。”
“您这说的啥意思啊?”宗员凑了上来问道。
卢植笑了笑:“你就当是前路艰险,请诸位自勉的意思吧。”
……
或许之前被汉骑追上只是偶然,彭举一行人直到广宗都再没有遇到汉军,平安地到达了目的地。
陆严让手下的屯长带着流民入城,然后自行归营,他自己则带着彭举急匆匆地向城中央赶去。
经过城区,路过人群,不断有人头戴黄巾四处巡逻。
从往来人群看,黄巾军治下的百姓过得也并不幸福,只能说有口饭吃。
黄巾军聚拢流民,一定程度上超过了广宗的容量。
虽然粮食问题因为黄巾军开仓放粮,劫掠豪绅得到缓解,但根本问题没有得到改善。
黄巾军并没有稳定的地盘,在附近耕种又收成较慢,很难长期养活这么多人。
如果黄巾军能顺利起义,一路打下洛阳,这些问题还能解决。
但如今前线失利,退守广宗,就需要黄巾军转变转略。
城中央并非是一座府邸,而是被拆建为一个大型祭坛。
大祭坛周围又有八个小祭坛,将整个广宗覆盖起来。
大祭坛周围有着众多黄天使者守卫。
陆严走上前去,守卫的黄天使者明显认得他,连忙呼道:“陆军侯回来了,可是要见大贤良师?”
陆严点了点头:“正是,大贤良师和人公将军可在?”
守卫答道:“大贤良师一直在祭坛中央,人公将军则四处给人治病去了。”
陆严了然,向彭举说道:“走吧,我先带你去见大贤良师。”
大贤良师张角,他的反抗在后世是存在争议的。
史书上有意思的一句,汉末,黄巾贼起,天下饥荒,人民相食。
但语序打乱一下呢?
汉末,天下饥荒,人民相食,黄巾贼起。
一个人的正义与否,似乎就在史官的笔头之间。
但在他这个世界,与历史上的汉末三国存在差异的世界,张角的正义还需要彭举自己用双眼判断。
祭坛的顶端,一个男人拄杖迎风而立。
此人自然是张角。
不过和前世很多游戏中的黄衣道袍老头不同,眼前这个张角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年纪,身穿普通的褐衣,头上缠着一圈头巾,黑发披散在脑后。
如果他是出现在别的地方,恐怕没人会觉得此人就是张角。
张角在台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台下两人。
“陆严回来了?我不便下去,你们上来说话吧。”
陆严带着彭举从后面绕了过去,爬上祭坛的高台。
此时,张角正抬头看向远方的空处,没有回头正对彭举。
陆严十分疑惑,他与张角有近十年的交情,张角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傲慢之人,为何不曾看他一眼。
莫不是嫌弃他老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