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牛山上,天色昏沉,树荫萧瑟。
彭举将师父在世时的衣用之物装好埋入地下,又挥袖移了一块方碑,上书“恩师彭应之墓”。
从有意识以来,就是彭老道士一手将他抚养张大。
直到十八年后,老道士寿终羽化,肉身零散于天地,彭举为他在山上立了衣冠冢。
回到平时居住的山腰,只有两间茅草搭建的土坯房,一片菜地,几只乱窜的鸡。
彭举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一件破旧不堪的道袍,两身布衣。
再打开鸡笼,任由其从中跑出去。
“你们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彭举困守荒山十八年,这是老道士的意思。
彭老道士希望彭举能安安分分,在这山中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他曾说山下动乱,天下无道,我等小民于世间不过虫蚁,远不如山上逍遥自在。
若真是一个自幼便在山上长大的普通人,或许会被老道士说动,但彭举毕竟是个穿越者。
一颗心总是躁动不安。
无论世事是一帆风顺,还是劫海翻波,总要去走上一趟。
现在老道士羽化,再没人约束于他。
卧牛山不大,以彭举的脚力,很快就到了山脚。
彭举心情复杂地踏过了老道士生前布置的迷阵,过了这条线就出了“卧牛山”的范畴。
卧牛山是哪里?他穿越来的是什么世道?他能为这个世界做什么?
他马上就能知道了。
走在卧牛山不远的平野上,彭举神色有些复杂。
每隔百步,便有两三具尸体伏在地上。
尸身大多萎缩,骨头外显,身上没几两好肉。
细看上去,尸体上还有刀割的痕迹,血淋淋的,似是有些部位被分去做了些什么。
遥遥一望,像这样倒下的尸体前方还有许多。
彭举看着有些难受。
山下动乱,天下无道,人命如虫蚁。
原来老道士说的是这个意思。
可与老道士的消极避世不同,彭举心中有一团火“腾”的燃起。
彭举看着地上死去时间没多久的尸体,心中推衍了一下方位。
然后起符念咒,贴于双腿,疾步朝着东北方向赶去,快逾奔马。
连续跑出一个多时辰,沿途的尸体逐渐减少,偶尔有几个倒地的,竟还有几分喘气。
彭举俯身查看一番,可惜他不通医术,况且就算他医术高明,也医治不了饿死之人。
他只得摇了摇头,站起身继续向前赶去,他已经能感受到前方聚集在一起的人气。
跨过一片光秃秃的山坳,在他眼前近乎无边无际的人群零散着,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近万人漫山遍野地前行着,却没有发出多少声音。
彭举扫视了一圈,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神色麻木,他们无力于说出一句话,连脚步落在地上也是轻飘飘的。
彭举小心翼翼地穿行于人群中,偶尔不小心碰到一个流民,会直接将他撞趴下。
所幸彭举眼疾手快,将其拉起,可就算如此,被撞倒者也不会说任何话,继续随人群向前走去。
这时,一个声音在一旁传来:
“你是何人?我从未见过你。”
彭举转头迎向说话者谨慎的眼神,客气地说道:“我乃是距此不远卧牛山上的道士,此次下山见有尸体横于山野,便循迹追来。请放心,我并无恶意。”
说话者也是身体精瘦,头上围着黄色的头巾,脸上透着营养不良的蜡黄,但和周边其他人的麻木不同,他的双目十分有神。
看着年岁不大,十四、五岁的模样,脸上还透着些许稚气。
在此人身上,彭举能感到一股异样的波动,此人竟也是个术士。
术士能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术士。
抚养彭举长大的老道士就是一个道行很深的术士,因此死后能自动化尘散于天地。
彭举也和老道士学了几手,老道士称赞他天赋不错。
术士门槛不低,在一群麻木的流民中,遇到一个术士让彭举有些惊讶。
这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彭举,在看到彭举一身破旧的道袍后,眼神也是柔和了许多。
“说话怎么文邹邹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恶意,还请跟我去见军侯,让军侯判断。”
彭举欣然同意,他一直想找个人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本来是想问眼前之人,不过若是有更大的官,想必能获得的信息也更多。
随着越来越往前,像此人一样双眼有神的人越来越多,且大多都有一些术士修为,虽然都是同样的瘦弱。
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个个头较高,身材壮硕的方脸汉子,他眉角如剑,气势凛然,身上穿着黑色甲胄,缝隙里面露出粗麻布的底衬。
带彭举过来的男子凑到他身旁,低声说着彭举的情况。
“此人言谈有礼,像是个读书人……不过他自称是个道士,来自卧牛山。”
军侯看向彭举,彭举也微笑回应。
军侯目光凌厉地盯着彭举,身上凶气爆发,猛地压向彭举,同时沉声说道:“我也曾随那位行走诸州,却不知道卧牛山上还有道观。”
彭举将军侯的压迫视为无物,淡然面对:“山上不过两间土房,不敢称道观。只是家师是乡野道士,故而我也是道士。”
军侯皱着眉头看向彭举,心中谨慎起来。此月以来,他战场杀戮繁多,身上的凶厉之气绝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道士……罢了,信你一回,反正我等败军蚁民,也无甚可图的。那小道士此来所为何事?”
彭举心中斟酌一二,缓声说道:“我自幼居住于山上,不曾下山,对山下事情不甚了解,想要寻人请教,另一个也是见了遗尸荒野,想看看有无能效劳的。”
军侯点了点头:“晓得了,此事好说。我乃是扬州吴郡人士,名叫陆严,太平道人,在军中为一军侯。”
“陆军侯。”
“我也不知道你对世事了解程度,那便大致讲起。”
“现今是光和七年,此地是大汉十三州之一的冀州。汉皇无道,苛捐杂税榨取百姓,士族无德,操权弄势夺我土地。”
“百姓流离失所,人命有若虫蚁。大贤良师率我等起事,欲要推翻腐朽朝廷。”
“可惜前线失利,大贤良师命我等逐渐退回广宗,收缩力量,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