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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巫术驱病草药香(1 / 1)


13岁那年暑假,我在南坑塘的山路上受了惊吓,回家之后就病倒了,母亲请了几个老太太为我收惊,很快病好。

我不知道收惊算不算巫术,但它可以治病却是真的。四十多年前,在闽北乡间,谁家幼儿食欲不振、哭闹不停,或是哪个少年心神不宁、突发惊厥之类的病症,家长定会认为自己的孩子是在什么地方受到了惊吓,把魂魄丢了一缕,首先想到的是请人收惊。

通常是请二至三个老太太,各人双手捧着一个量米用的米斗,米斗里装满大米,上插一面镜子和三支香。老太太们来到小孩受惊吓的地点,先在地面上跺三次脚,每跺一次喊一声:

“xxx,起来跟我回去啊一一”

她们高声喊着受惊者的名字,连喊三声后,再拿着镜子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照一遍,边照边喊,然后捧着米斗往回走,每走几步,就要喊上一声,一直喊到家门口。到家后,将米斗放下,再放低音量连说三句:“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至此,收惊才算结束。

这一通操作下来,似乎把受惊者落在野地里的那一缕魂魄唤醒,一路带回了家。

收惊的时间往往选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那声音极凄厉,让人听了毛骨悚然。令人奇怪的是,每次收了惊,效果都很好。之前病人茶饭不思,神思倦怠,收惊之后不出两天,也就恢复正常。

除了收惊,还有一种驱病方法也是常见的,我家就用过。

记得有一次,母亲突然肚子疼,蜷坐在堂屋的矮凳上呻吟着。父亲去厨房里拿出一个钵头,悄悄走到母亲身后,突然用力将钵头摔在母亲脚下,哐当一声,钵头碎了,母亲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肚子不痛了。这个方法我家用过多次,屡次见效。所以我家用坏的钵头是不扔掉的,一个个置于院子的角落里,以备不时之需。但父亲那次摔在母亲脚下的,是一个完整无损的钵头,为此,母亲心疼了好几天。

这种摔钵头驱病疗法,在我小时候的闽北乡间,几乎每个家庭都会用到,是不是也很神奇?

在我的老家,除了有神奇的驱逐病祟的巫术土法,还有许多草药和独特的草药方。

我对草药的记忆,始于江厝巷。那时候我还只有四五岁,在江厝巷我家晒台边的屋檐下,挂着一只竹簸箕,簸箕里常年装着草药,其中有几根结着果实的长枝,那果实形似豆荚,黄白色,握在手里摇一摇,会发出“?噻?噻”的响声,母亲说,那是?噻籽。还有一种藤蔓,上面布满了梅花一样的五瓣干花,其实那不是花,是花型干果,也是黄白色,里面有黑黑的籽,摇一摇,也会响,名叫什么我忘了。每次去晒台,小小的我定要手中举一根?噻籽枝,脖子上挂一串花型干果藤,一路响着下楼,很快乐的。长大后我才知道,?噻籽学名响铃草,清暑退热、利水止痢,的确是一味不错的草药。至于那长着梅花型干果的藤蔓,我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或许那只是我梦中的植物,当年出现,只是为了点缀我的童年时光?

我六岁那年,家搬到了塘洼子,新厝不远处的石头坡,是我们村的天然草药库,只要生病了,人们就会去石头坡挖草药。在石头坡上,我认识了许多草药:过路蜈蚣、埂芥子、野本本草、蛤蟆衣裳、地胆草、白马杆、鹅菜根、铁莎子、裂芋子、白毛藤、夏枯草,还有很多很多。故乡的石头坡,是我儿时的百草园。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木樨村已经有了医疗站,看病方便又便宜,掏五分钱挂个号就可以把药抓回家。但人们生病了,还是喜欢自己找草药,几乎每个家庭的主妇,都是称职的家庭医生。

我母亲也懂得很多草药,我们家甚至还有一些草药秘方。

还记得小时候,我和妹妹们只要一生病,母亲就会去石头坡挖草药。洗净后的草药加水煎好,药汤澄黄、微苦,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为了更好入口,母亲还会加一点冰糖,很好喝的,不像中药那么难入口。我家有个专门用来装草药的竹簸箕一一从江厝巷的旧家带来的,每次挖的草药没用完,都会洗净晒干留着备用,隔壁邻居需要了,也会来找母亲讨要。

有一年,父亲去山上砍柴,不小心从树上跌落,伤了脊椎,母亲去石头坡寻伤药。?记得那天傍晚,上小学的我放学回家,天快黑了才见母亲荷着药锄、挽着竹篮回来,竹篮里装满了已经洗干净了的草药。母亲将草药拿到阳台上去晾,又拿了一小把放入灶台上的铁鼎里烘干,然后把烘去水份的草药放入捣药的小石臼里,用小石杵一下一下地捣着,捣烂了,再将草药与烧酒调和在一起,敷在父亲的腰椎上。和了烧酒的草药有一股浓郁的香味,我很喜欢闻。这种草药香在父母的卧室里弥漫了三个月之久。后来父亲的腰椎伤好了,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上山下田一如从前。

耳濡目染,我不仅认识了不少草药,也记住了一些草药方子。喉咙痛了,我就去菜园子里拔几棵刺瓜香,洗干净后放入煎药罐,加清水置于火炉上煎,水沸后打两个绿皮鸭蛋入罐同煮,服用两次喉咙就不痛。感冒了,如果打喷嚏流清鼻涕,知道是感染了风寒,去野地里摘十几片白底泡子叶,洗净置于厚底碗内,捣烂后将刚烧开的滚水冲入,盖好碗盖,过一会儿后将水滗出,加冰糖喝下,不出两天,感冒必好。我还知道过路蜈蚣、车前草可治小便赤黄;苦菜花炖猪尾巴,可治流鼻血;黄花子炖瘦肉,治疗口腔溃疡……

我家有两个治疗溏泻的草药方:盐咸子根,洗净咀嚼或煎服;木荚刺尾七根,捣烂,开水冲入加冰糖,口服。这两个草药方是外公的祖先传下来的,是母亲娘家的秘方,据说之前只传男不传女,到了外公这一辈,就都公开了。盐咸子学名盐麸木,木荚刺学名菝葜,木荚刺尾指的是菝葜的嫩芽。春天刚萌出的菝葜嫩芽如笋带紫色,水灵灵的,让人见了总想掐它一把。其他季节无嫩芽可摘,用菝葜的叶子替代,药效也是一样的。

我在老家的时候,每次生病,都是用草药治好的,从不去医院。1999年初秋,我离开家乡到闽南谋食。到了异地我才发现,虽然同处一省,但闽南和闽北的植被是那样地不同,我熟悉的草药在闽南很多都找不到,用草药治病的法子才离我渐渐远去。

2017年5月,84岁的老母亲不小心摔了一跤,骨折住院,我请假回老家照顾。在病床上,母亲要我把一些草药方子记下来,虽然母亲之前也曾提过类似要求,但态度都没有这次这么坚决。于是我拿出手机,把母亲口述的草药方一一记下:

“白毛藤、酸萍子、白底泡子、过路蜈蚣加水煎服,去小儿受寒咳嗽;天竺根炖猪尿泡,加一汤匙黄酒,去喉咙痛;龙胆草,天竺根,煎服,治疗喉咙冷珠;白毛藤炖猪肺,去哮喘;石鸟恨加水煎服,去高烧不退;铁莎子加水煎服,去小儿高烧;白乌鸦碗煎服,加冰糖,去头疼;过路蜈蚣煎水,用来洗小儿口腔,可防口腔毒气;埂芥子、白底泡子,白毛藤、酸萍子煎服,去肩膀风湿;一汤匙杉树白汁液泡一小碗开水,口服,去肾结石;千年矮根炖猪心,去心头痛……”

这些草药方,母亲用闽北方言口述,其中的“去”,是“治疗”的意思。我根据记忆中的草药的花、叶、果实的形态特征,上网查询其学名,结果如下:白毛藤一一白英、酸萍子一一黄花酢浆草、白底泡子一一山莓、过路蜈蚣一一黄毛耳草、千年矮一一黄杨木。母亲说的这些草药,还有些我记得其植株形状,但在网络上查不出的,如铁莎子、埂芥子、白乌鸦碗等;有些我只听过草药名称却并不认识的,如龙胆草、天竺根、石鸟恨等。

当年为父亲治腰伤的草药,母亲却忘了说,我也忘了问。依稀记得那是一种喜阴的植物,喜欢贴墙根而生,草茎肉质,色碧如玉,叶子细小似米粒,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我却又说不清楚。而今母亲不在了,这味专治跌打损伤的草药,不知老家是否还有人记得?下次回去一定问问。

这些草药和草药方,在人类繁衍生息的漫长岁月里,曾为生活在闽北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身体健康,发挥过巨大的作用。随着医学的不断发展进步,这些草药和草药方,是否还会为家乡的后辈所熟知?是否还会继续流传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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