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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做客源头村(1 / 1)


春暖花开时节,母亲抱着六妹带着我,去姨妈家做客。来接我们的是姨妈的大儿子,十八岁的信子表哥。

出了江厝巷,沿着上次大姐他们走过的路,我们来到河边渡口。等了几分钟,渡船从河对岸摇过来了,摇渡船的是村里的一个鳏夫,五十几岁的样子,头发灰白。等船上的人上了岸,等候的人才上船。表哥将我抱上渡船,母亲抱着六妹坐在船沿上,我紧傍着表哥站着。

搭船的人有不少,多数是要到河对岸干农活的。他们荷着锄头、挑着土箕上船,也有挑着鸡笼的,笼子里的鸡鸭叽唧嘎嘎地叫着,好不热闹。

艄公摇着橹,渡船晃晃悠悠地向对岸而去。河水豆绿色,春波荡漾。不一会儿,渡船就靠岸了,大人们一个个跳上岸去。表哥挑着行李,牵着我的手,让我跟他一起跳。我站在船头上,紧紧靠着表哥,很害怕。船头与码头之间有很宽的缝隙,河水晃荡,船头也跟着晃荡,我站都站不稳,哪里敢跳。母亲在岸上鼓励我,我还是不敢跳,后来一个叔叔将我抱上了岸。

去姨妈家要走十多里路,有平路,也有山路,路上的情景我全都忘了,唯有搭渡船的过程记忆深刻。

姨妈所在的源头村是个自然村,背倚青山,面向田野。村子不大,有三十几户人家,多数姓张,姨丈也姓张。村子的街巷全铺着鹅卵石。

在源头村,我们有两家亲戚,姨妈家和源头姑姑家。父亲没有兄弟姐妹,但我的姑姑很多,前洋姑姑、外屯姑姑、源头姑姑,还有一个城内姑姑一一这个姑姑家住城关,全都冠以地名相称。这些姑姑,有些是父亲的表姐妹,有些是我祖母在世时认的干女儿。

当我们走过田间小路,走过架在小水渠上的青石板时,姨妈和源头姑姑已经迎了上来。源头姑姑家就在水渠边上,我们先去她家小坐。姑姑的小女儿比我大一岁,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大家都叫她爱英子。爱英子见到我就笑了,一路上都牵着我的手,到了她家也不松开。

源头姑姑四十出头,个子不高,瘦瘦的。她梳着两根细细长长的辫子,在辫梢处合系在一起,跟前洋妹的母亲的发型一样。姑姑穿着月白色斜襟衣,手腕上戴着大大的银手镯。她有点哮喘,我不太敢靠近她。

姑姑有四个孩子,除了爱英子,其他孩子全叫外号。大儿子名叫鱼篓子,小儿子名叫鳅篓子,大女儿名叫红尾娘。红尾娘是水田沟渠间常见的一种小鱼,身子扁扁的,身上有好几种色彩,彩虹一般,再配上红红的鱼鳍鱼尾,非常好看。爱英子的姐姐的脸白里透红,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大家才叫她“红尾娘”。姑丈叫什么名字我不懂,他们家的孩子,除了鳅篓子长得像母亲,其他三个长得都像父亲。

信子表哥已经把行李挑回家去了,我们在姑姑家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冰糖茶水,就要告辞。爱英子拉着我不让我走,要我留在她家吃饭,大人们劝了半天才松手。

源头村座落在山坡上,从下往上看,那些黑瓦黄墙的房子重重叠叠,如堆蒸糕。姑姑家在山脚平坦处,姨妈家在半山腰。从姑姑家出来,我们拾级而上,路上不时有人热情打招呼,不知爬了多少级石阶,终于到了姨妈家。

姨妈家有两幢房子一一旧厝和新厝。旧厝低矮狭窄,新厝高大宽敞,两幢房子相距不远。我和母亲在旧厝睡觉,吃饭在新厝。

我喜欢姨妈家的旧厝。旧厝以木板为墙,窗户小小的,像童话里的小木屋。小木屋建在半山腰上,门口铺着光滑的鹅卵石,站在门边往下看,是别人家盖着黑瓦的屋顶,黑瓦屋顶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山脚下。门口有两堆劈好的木柴,码得整整齐齐的,像宝塔。毎次经过木柴堆,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松脂香。木柴堆的旁边,堆放着还没劈开的松木。有个七十几岁的老奶奶,喜欢坐在门边的石墩上看风景。老奶奶身材高大,梳着圆髺,裹着小脚,她是姨妈的婆婆。

我也喜欢去新厝。新厝土木结构,依山而建,厨房就搭在山壁旁。山壁湿漉漉的,上面长着虎耳朵、黃花草等植物。沿山壁架着好多根破开的竹管,竹管相连,清亮亮的山泉水,沿着竹管欢快流淌,最后流入厨房里的一个大水缸中,又从水缸口溢出,漫入山壁脚下的水沟里流出去。在新厝的厨房里,终日可以听见泉水叮咚响。

姨妈是个残疾人,她与曲驼伯一样,也是背部高高耸起,下巴紧挨胸部,不见脖子。据母亲说,姨妈出生后,她祖母极爱她,整天把她搂抱在怀里,是被祖母抱驼了的。母亲叫姨妈“妹虫”,据说这个名字是她们的祖母最先叫的。妹虫,在闽北方言中,意思是这个婴儿像小虫儿一样小。根据这个称呼,我很怀疑姨妈出生时就是个残疾儿。

姨妈虽然是个残疾人,但眼睛大大的,很美,看眼睛就知道她很聪明,家里一切都由她说了算,身材高大的姨丈必须听她的。姨妈生有六个孩子,个个健康,而且都像姨丈一样长得人高马大。老大是女儿,早已出嫁,下面五个都是儿子。姨妈最小的儿子比我大一岁,与爱英子同岁,我不喜欢跟他玩,我喜欢跟爱英子玩。

来源头村的第三天,早饭后不久,鳅篓子来姨妈家,请我们中午去他家吃午饭,母亲答应了。

中午广播刚响,姑姑就派人来叫吃午饭了,这回来叫的是红尾娘。母亲抱着妹妹,红尾娘牵着我,我们又一次出现在源头姑姑的家门前。

姑姑的家也是土木结构,黑瓦泥墙,很古老。过年时在大门上贴的对联还在,红纸黑字,有点褪色了。门口有一棵梨树,树上正开满洁白的梨花。很奇怪,前天来的时候,我怎么会没注意到这一树繁花呢?

爱英子正在门口玩耍,看到我们,她朝厝里高声通报:

“依姊,舅妈来了!”

然后高兴地奔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就要带我去田野里玩,母亲让她午饭后再带我去。姑姑系着围裙出来,手上还拿着锅铲。她笑着将我们迎进屋去。

午餐很丰盛,四方桌上摆了七八碗热气腾腾的菜肴,有我爱吃的芋子煮泥鳅汤、紫苏烹鲜鱼、腊肉炒蕨菜。姑姑还特地烫了一壶黄酒,要母亲喝一杯,母亲再三推说不会喝酒,姑姑才作罢。

姑丈中等身材,面相有点憨厚,是个话不多的人。鱼篓子、红尾娘、鳅篓子,他们三个的性情像姑丈,也都不爱说话。他们面含微笑,安安静静地吃饭。只有爱英子话多 ,一顿饭下来,除了姑姑的劝菜声,就全是她的声音了。

爱英子一会儿说她知道哪里的野刺莓红了,一会儿说下午要带我去田埂上抽茅针,一会儿又说傍晚要带我去捡田螺。她说水田里的田螺最笨了,一到傍晚,全都跑出来,傻傻地停在那里让人捡。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无比向往。

爱英子唧唧喳喳地说着,二哥鳅篓子冷不丁开口纠正她:

“夏天傍晚田螺才会那么傻。”

爱英子也不以为意,安排了下午的活动内容,她又开始关心晚上。

“晚上你不要去你姨妈家,你留在我家过夜,跟我同睡一张床,好不好?”

爱英子手捧着饭碗,热切地望着我。

“好!”

我完全被爱英子的话给吸引住了,回答得很干脆。见两个小姑娘如此投缘,大家都笑了。

午饭后,姑姑和母亲坐着闲话家常,爱英子拉着我往田野里跑。

三月的田野,春耕尚未开始,大片田地绿绿地闲着。一只大白鹅带着一群黄鹅子在地里吃草。大白鹅不时嘎嘎叫几声,小鹅也跟着叫,声音尖尖细细的。有一丘水田里笼着白色的薄膜,薄膜下是嫩嫩的秧苗。地里的菜开花了,金黄的油菜花、洁白的萝卜花,紫色的芫荽花,全都在阳光下绚烂着。

爱英子和我奔跑在田间小路上,她家的小黄狗也追着撒欢。我们去菜地里摘花,去田埂上找茅针,去水田里寻田螺。找了很久,田埂上没有茅针,水田里也没有田螺。

姑丈来了,他用锄柄肩着一大土箕甘蔗,正要去自留地里种下。看见我俩,问我们在干什么,我们说在找茅针,姑丈说:

“现在太早,茅针还没长出来。”

他让我们从田埂上下来,说不小心会掉进水田里。爱英子看见切成一小截一小截的甘蔗,嚷着要吃,姑丈说这是甘蔗种,用来种的,不能吃。

“家里有削好的,赶紧回去吃。”

姑丈说完,跨上田埂,往自留地里种甘蔗去了。

我们又一路跑回家。姑姑和母亲坐于门口,看到我俩跑得脸蛋红扑扑的,都笑了。姑姑让我们去渠边洗手,然后拿出削好的甘蔗给我们吃。

我和爱英子倚着梨树啃甘蔗,小黄狗站在我们面前,抬头望着我俩,眼睛乌溜溜的,不时摇一下尾巴。一阵风吹过,洁白的花瓣片片飘落。

太阳将要下山的时候,姨妈派信子表哥来接我们回去。姑姑挽留,要母亲吃过晚饭再上去,母亲说妹妹的尿布湿了,姑姑才松口放行。爱英子却不让我走,要我在她家过夜,大人们怎么劝都不听。

表哥见爱英子快哭了,就建议她也一起去,她也不肯。表哥说:

“我家有葛虫,跟我去,我烤葛虫给你吃。”

葛虫,也叫葛根虫,白白胖胖的,大约一寸长,藏在葛藤靠近根部的地方,烤熟了的葛虫非常香,我在家的时候吃过。葛虫果然很有诱惑力,爱英子动心了,拉着我就往姨妈家里跑。

我们跑去新厝,没见到葛虫,又跑去旧厝。老奶奶见我俩东张西望的,问我们找什么,我们说要吃葛虫。

姨丈也在旧厝,听说我们要吃葛虫,他从门后找出一把斧头,笑嘻嘻地对我俩说:

“走,姨丈给你们劈虫去。”

姨丈身材高大,行为举止充满喜感,尤其是喝了酒之后,姨妈平时都叫他“癫人”。他极喜欢孩子,我到他家才三天,就被他抓住过好几次。他每次抓住我都要问:

“你长大了嫁给地主好不好?”

“地主”是小表哥的外号,我不答应,他就要挠我的痒痒,每次都要被姨妈喝斥了才肯放手。

姨丈拿着斧头来到门外,从松木堆中找出有虫眼的木头,开始劈柴。我和爱英子站在一旁看着。姨丈把木头置于木枕上,每劈一下,就大喊一声:

“虫子出来!”

那个傍晚,姨丈劈了好几段松木,给我们劈出了半竹罐的松木虫。

松木虫也白白胖胖的,约一寸长,与葛根虫极为相似。听大人们说,松木虫和葛根虫是很好的东西,小孩子吃了个头长得快。

我俩捧着竹罐去新厝,来到灶膛前,拿出火铲,就要烤松木虫吃。姨妈看见了说:

“虫子多烤得慢,来,姨妈给你们放鼎里炒炒。”

在热锅里炒过的松木虫黄灿灿的,泛着油光,香极了。姨妈把炒熟了的虫子分装在三个碟子里,我、爱英子、小表哥,我们各人一碟。捧着碟子,我们三个吃得津津有味。

我和母亲在源头村住到第五天,父亲来接我们回去。离开源头村的时候,爱英子不让我回去,她哭着闹着,我们上路了,她还追着跑,最后是被她大哥抱了回去。我虽然没哭,也很是不舍,一路上频频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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