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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1 / 1)


苏嫱并不知道房间里的苏行桑根本没有睡着,她走出房间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院子里很安静,苏县令清廉,除了书童伺书之外,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仆和一个手艺一般般的厨娘,苏嫱自小独立,以前伺候她的丫鬟因为想爬哥哥的床被撵了出去,后来她就不爱留人伺候,干脆没再进人。

比起钱家的热闹……她的家,显得过于安静了,她一个人默默在院子里站了一阵,拎着从钱家带回来的食盒转身去了正房。

这个时候苏县令在县衙办公,正房没有人,苏嫱推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装饰摆设都透着一股子冷清,苏嫱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熟门熟路地走向雕花槅扇的方向,推开槅扇,里头便是另一个房间。与外面冷冷清清的样子不同,这个房间里摆着琴、绣架和妆镜台,仿佛这里生活着一位温柔贤淑的女主人一般……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是正中间摆的一张案几,案几上供奉着一个牌位。

上书:爱妻苏氏嘉平。

苏嫱熟门熟路地踏进房间,看到案几上的牌位,下意识扬起了一个笑脸,“娘,我又来看你啦,钱夫人给了我一些桂花糕,我觉得十分美味,便给你也带了一些来尝尝。”说着,她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放在了案几上,打开食盒,将里头的桂花糕摆在了牌位前。

房间里一片安静。

苏嫱后退几步,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个头,然后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有一年爹喝醉了跟我说,娘的手艺特别好,尤其擅长做点心……若你还在话,一定会做很多好吃的点心吧,那可真是太好了。”

“若是娘还在的话……爹也不会这么严厉吧,爹对哥哥真的是太严厉了……”

“我不是要告状,但是哥哥真的是太可怜了……娘有空的话就托个梦给爹吧,让他不要对哥哥那么凶了。”

“娘……我真的,很想你啊。”

“爹总说我不像个姑娘家,可是也没人教我怎么做一个姑娘家啊……”

“爹每年就喝醉那么一回,只有他喝醉了才肯跟我说起娘的事……这么些年东拼西凑的,也才知道那么点关于娘的事……我知道娘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我一点都不像娘亲呢……”苏嫱说着说着,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她很想念娘亲,可是她的想念也是十分模糊的,没有一个具体的关于“娘”的形象,因为她出生之后不久娘亲就过世了,那时她还不记事,所以她根本不记得娘亲的模样……

有时候她想,如果娘亲还在的话,一定会非常温柔地待她和哥哥,不会像父亲那样凶巴巴的,家里……也定然不会像现在这般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就像钱夫人护着钱弄墨那样。

苏嫱有些不是滋味地想,若说她有什么嫉妒钱弄墨的话,那就是钱弄墨有一个温柔的娘亲,而她没有……

苏嫱揉了揉鼻子,看看时辰爹应该就快回来了,赶紧起身将案几上的桂花糕收进了食盒,正打算走的时候,忽然注意到她刚刚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把蒲团碰得有些歪了,忙又折回去蹲下身将蒲团摆摆好,结果刚挪动了一下蒲团却发现蒲团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扯住了似的。

她奇怪地掀起蒲团,有些惊讶地发现蒲团下面的地板上有一个小小的铜扣,那铜扣是一个暗扣,如果不是这蒲团用得有些久了,底下的蒲草略有些松散,恰好勾在了那枚铜扣上,根本不会发现。

可是蒲团下面为什么会藏着一个奇怪的铜扣?

苏嫱疑惑地伸手拉起铜扣,略一使劲,便听得地砖松动了一下,一块四尺见方的地砖竟是整个被拉开了,下面是一个黑洞洞的……地窖?

苏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为什么在爹的房间里会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地窖?

她好奇心起,从案几上拿了一根蜡烛点燃,便举着这根蜡烛小心翼翼地进了地窖。

地窖并不是很深,往下走了大概有十余个阶梯,眼前便出现了一个不算小的空间,这个不算小的空间里堆叠着许多的大箱子,苏嫱疑惑地走上前,打开了一箱子,然后整个人都呆滞了。

那箱子里装着的,是满满一箱子的金锭!

苏嫱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瞠目结舌,她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转身去打开了另一个箱子……又是满满的一箱的金锭。

她又试着开了几个箱子,那些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锭就是银锭。

苏嫱整个人都恍惚了,她一直觉得苏县令清廉正直两袖清风,也已经习惯了这般有些清苦的生活,并且以自己的父亲是个清官而感到骄傲,可是现在她发现了什么?

她家的地窖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金银锭?!且数量之庞大……难以想象。

正在苏嫱对着满满一地窖的金银锭满心疑惑怀疑人生之际,她忽然听到上面传来了开门声和脚步声。

是爹回来了!

苏嫱忙转身举着蜡烛出了地窖,刚爬出地窖,槅扇便被推开了,苏县令见到苏嫱在房间里,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可怕。

他看了一眼地上被推开的蒲团,以及还没有来得及关上的地窖入口,面若寒霜。

“爹……”苏嫱一下子有些气弱了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苏县令看着她阴沉沉地道,“我记得说过不许你们随意进出我的房间。”

“我……我只是有些想念娘亲了……”苏嫱低低地辩解。

苏县令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食盒,阴沉的面色稍稍缓解了一下,沉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以前……在岭南的时候,我就发现爹把娘的牌位供奉在自己的房间里,到凤来镇之后,我就来看过了,果然也……”苏嫱咬了咬唇,有些不服气地看向苏县令,“我不过是想和娘说说话而已,为什么就不能来了!”

苏县令愣了一下,这丫头……竟然在岭南的时候就知道了吗?想着年幼的她总是趁他不注意偷偷跑进来和她娘说话,苏县令喉头一哽,竟是不忍再苛责她。

“爹,我刚刚无意中发现了蒲团下面的地窖。”苏嫱沉默了一下,看着苏县令问,“地窖里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听到这句话,苏县令一下子回过神,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她果然……都看到了。

见他不答,苏嫱又追问,“爹,我们家的地窖里为什么会藏着那么多的金银锭啊?你不是最最清廉不过的吗?你总说钱财都是身外物,为什么……”

“够了!”苏县令沉声打断了她,“你太放肆了,从今天起,你就在房中闭门思过,哪里都不许去。”

见苏县令避而不答,还恼羞成怒要罚她闭门思过,苏嫱心都凉了,“爹!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们家的地窖里会有那么多不该出现的东西!你从小教导我们做人要坦荡正直的不是吗?”

“老孙,送小姐回房去。”苏县令冷冷地开口。

老孙就是家中的那个老仆,他走了进来,在苏嫱面前站定,“小姐,请。”

苏嫱咬了咬唇,“爹,你一直都是我和哥哥最崇敬的人,不要让我们失望。”

说完,抹了一把眼睛,还不忘拎起一旁的食盒,这才挺直脊背走了。

槅扇后这方小小的房间里,苏县令挺直着脊背站了许久,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动了一下,动作有些僵硬地抬步走到那供奉着牌位的案几前,抬手擦了擦那面写着“爱妻苏氏嘉平”的牌位,复又上了一柱香。

“嘉平,我好像让那孩子失望了。”

“……你也对我挺失望的吧。”苏县令看着那面牌位,轻声呢喃。

房间里弥漫着香烛的味道,隔着袅袅升起的烟雾,苏县令总是冷肃的面容有些模糊起来,他神色温柔,一瞬间仿佛时光倒转,他不是刻板严肃的苏县令,而是那个光风霁月、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苏良玉,跨马游街好不风光。

那时,他家中尚有娇妻幼子。

那时,他胸中尚有满腔抱负。

可是……就因为那个人的“青眼相加”,他的一切都被毁了。

“待他日,九泉之下,我自来向你陪罪,可是就算让你们失望了,我也不后悔。”

“这世道,好人难为,人善被人欺,恶人便要恶人来磨才对。”

升腾而起的烟雾中,那张温柔的面孔蓦地地狰狞起来。

“若那些人没有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我怎能安心来陪你,嘉平。”

他这样说着,那个曾经光风霁月的男人一瞬间面若恶鬼。

苏嫱回到房中,听到门外落锁的声音,气得一屁股坐下,她打开盒食,恶狠狠地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美味的桂花糕即便冷了也十分好吃,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一个人吃完了一整盒的桂花糕,被噎得连连打嗝。

也许是打嗝太难受了,她打着打着,眼泪便倏地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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