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陆靖元发现,眼前这人看起来虽然像个汉人,但还是有明显的特征表明他是一个高山人。
“相比于我是谁,我想枢密使一定更想找到解决眼下病乱的办法吧?”高山青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再次开口又让陆靖元为之动容。
“你有办法?”来人的身份陆靖元已经猜到了,加上他明确表示率部来归,陆靖元对他们的戒心已经大大降低,现在一听这高山青年似乎有解决病症的办法,陆靖元便急忙问道。
高山青年从怀中掏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灰白石块,他扬起石块对着陆靖元说道:“这种石头研磨成粉,以温水冲服可快速抑制腹泻。”
“这石头叫什么名字?”陆靖元看着高山青年手中的石块,青年的话让陆靖元隐约想起后世的一种基础止泻药,那种药物确实是某种石粉。
“名字倒是没有,不过效果是真的很好,而且人畜皆可服用,我在部落中已经测试了好几年,绝对安全有效。”高山青年知道陆靖元心中的疑惑,便将这种石头简单的介绍了一番。
陆靖元的心中已经确定,青年手中的石块就是蒙脱石,只是这蒙脱石本是欧洲发现的,又是以地名命名,陆靖元也不好直接叫出它的名字。
高山青年看到陆靖元神色变幻,以为陆靖元还不相信自己,他便蹲下身子,拾起另一块石头,将手中的石块在另一块石头上摩擦,很快另一个石头表面就附着了一层白灰。
这层白灰就是蒙脱石散,而后高山青年当着陆靖元的面,直接将白灰服下,并且摊了摊手,示意这石块没有问题。
陆靖元也对身后挥了挥手,示意撤开军阵,解除禁戒。
而后陆靖元又对着高山青年说道:“随我入城吧。”
陆靖元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好奇,没有去了解这高山青年,也没有询问他们归附的动机。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阻止病情扩散,如何医治那些已经患病的人。
“这种石块你带了多少?”一边向城内走去,陆靖元一边询问。
“此物只是治标,有几块研磨成粉,就足够现有的病患服用,待止住腹泻之后,便是治根,到时候所需之物就是其它了。”
“你还能治疗水土不服之症?”高山青年说的随意,落在陆靖元耳中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知道这次前来琉求的医者也不少,但是历来水土不服的症状都最难治疗,而现在一个被视作原始落后的土著口中,却说的好像此事只是小事一桩。
“所谓水土不服,皆是因为胃肠无法快速适应新环境中的变化,主要是饮食水源与气候变化,这些说起来应该不算病,只是需要调理胃肠便可。我们的族人喜欢将一种树叶混合在食物中食用,前两年我曾在家畜身上作过对比,没有喂食这种树叶的家畜,就明显比吃了这种树叶的家畜容易患病,随后你们只要在食物中加入此物,想来便可很快适应。”高山青年侃侃而谈,一直困扰着数万军民的危机,在他眼中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若真如此,便是大功一件,事成之后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陆靖元认真的看着高山青年,他自然希望一切真如高山青年说的那样,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陆靖元确实都可以答应。
高山青年平静的摇了摇头,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高兴或兴奋,而是同样认真的说道:“我观患病之人已经不少,我们还是先解决问题吧!”
很快陆靖元就安排医者将那几块蒙脱石研磨成粉,而后第一时间分发给了那些有腹泻症状的百姓,他还亲自将一杯调好,喂给了已经萎靡不振的陆钊。
不到一刻钟时间,蒙脱石散的效果便显现了出来,原本那些腹泻不止的人已经暂时止住了腹泻,那笼罩在西螺城的愁云也因此快速的消散。
而后高山青年又将早已准备好的树叶送给了陆靖元,在与一众医者商议后,陆靖元等人决定,先将这树叶熬制成水,分发给所有民众。
随着蒙脱石散的抑制作用,又有这种古怪的草药熬制的水,从第一次喝下这汤水后,西螺城中竟然真的再没有一例新增病患了,甚至那些轻度症状的患者,在服用蒙脱石散和汤药后,症状已经奇迹般的消除了。
一场危机快速的消除,而解决这场危机的最大功臣,此刻正在枢密院临时驻地中,接受陆靖元的宴请。
说是宴请,其实也就只有他们二人,桌上也只有几样小菜和两壶泉州带来的酒。
“还未请教阁下名讳?”高山青年将自己的经历和想法简单的讲述了一遍,不过到现在为止,陆靖元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说来惭愧,我们的族群中尚未形成姓氏,名字自然也还没有。”高山青年端起酒杯,轻轻的喝了一口后摇头说道。
陆靖元通过高山青年的描述,对高山人族群也有了一些简单的认识,便开口说道:“阁下此番立了大功一件,我随后上奏太后,可为你们赐姓,阁下觉得可好?”
“太后也来了?那皇帝陛下?”高山青年有些惊讶的看着陆靖元,他自然知道太后二字代表的意义,也知道汉人的最高统治者是皇帝。
“太后确实已经移驾到此,至于皇帝我也不瞒你,我大宋在陆地的统治已经丧失,皇帝陛下也已经蒙难,如今大宋只剩下你看到的这数万人了。如此你可还愿意归附?”陆靖元并没有告诉高山青年玄武军和朱雀军的存在。
陆靖元的一番话,终于让高山青年眉头微皱,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答复,而是低头沉思了起来。
“我有一问,枢密使是打算就此偏安一隅,还是志在复兴大宋?”过了片刻之后,高山青年抬起头来盯着陆靖元,无比郑重的问道。
“我陆靖元曾对天发誓,只要我不死,终有一日要带着众兄弟重返故土,还要将大宋的旗帜插在元大都的城头。”陆靖元不假思索的将曾经对殿前司部下说的话再次重复。
高山青年看着陆靖元郑重的样子,忽然站起身来,他退后两步对着陆靖元郑重一拜,口中说道:“属下拜见枢密使。”
陆靖元也是意外不已,他没想到这人竟然直接以属下自称,于是连忙起身说道:“快快请起。”
“我也有一问,如今的蒙元占据天下,疆域纵横数万里,元帝忽必烈开创了史无前例的庞大帝国,你为什么还选择我们?”待高山青年重新坐下,陆靖元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他相信高山青年率族人来归,绝对不是靠什么大宋正统的号召力,更不是他陆靖元的个人魅力,这一切都是出于利益,在这个高山青年眼中,归附枢密院与汉人融合,能够给他的族人带来利益最大化。
“有句话叫做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枢密使以为如何?”高山青年随意的答道。
“话倒是不错,不过这也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陆靖元也大有深意的笑了笑,他能感觉到高山青年依然在试探自己。
对于陆靖元的反问,高山青年似乎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我曾仔细的研究过你们的文明。你们的文明具有最强的包容性和探索性,从战国时期开始,你们面对了无数次的外族入侵,曾经的匈奴、鲜卑、羯、羌、突厥,这些种族都曾经一度强大到超越你们,然而在长达几百年的战争中,你们一次次的反败为胜,甚至最后让这些异族都自动的融入到你们之中。”
高山青年侃侃而谈,几句话就展现了他的与众不同,还有对华夏文明的深刻了解。
陆靖元认真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面对一次次的种族存亡之战,你们不仅没有被征服,甚至每一次危机之后还会出现一段空前辉煌的时期,这是你们独一无二的文明之路。蒙古人虽然看似强大,但他们的辉煌注定会是短暂的,如果我与族人归附元蒙,只会成为最低等的奴隶,甚至最后泯灭在历史长河之中。而与你们融合我们不仅不会就此泯灭,还能依存在你们的文明主体中,保留我们这个族群一些特有的东西。”
高山青年的话,让陆靖元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人。他怎么也无法想到,在这个被大海隔绝的岛屿上,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另类的人,他偏安一隅却能看清天下大势,甚至能在这个时代的局限下,看明白文明之路的变化。
有那么一刹那,陆靖元甚至怀疑,眼前这高山青年会不会也是一个穿越者?
“是啊,这是我们独一无二的文明之路,每一次生死存亡的危机,都是一次涅槃重生。那你可知我们为什么能涅槃重生?”陆靖元已经完全将高山青年摆在了平等的地位,这种平等甚至不只是身份上的平等,而是灵魂意识上的平等。
原本多出来的几百年记忆,让陆靖元对这个时代的人多少有些下意识的轻视,但现在这个高山青年让他收起了这种轻视。
“具体的东西我也说不清楚,或许这是你们文明特有的胸怀,或者说一种情怀吧!一千多年前,你们就已经编撰出了《诗经》这样的传世瑰宝,其中有些东西是其它民族永远无法拥有,甚至无法理解的。”高山青年目光中露出一丝崇敬和向往的说道。
“是什么?”陆靖元下意识的问道,他也想知道这高山青年说《诗经》中有其它民族没有甚至无法理解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高山青年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这是一句传承千年,脍炙人口的传世名篇。
陆靖元愣愣的有些出神,大多数时候人想的都不会太过深奥,甚至不会去深究为什么,这一句看似简单的传世诗句,代表的可不仅是战场上的袍泽之谊,更是整个文明的凝聚力,是在危难之时,甘愿为身旁人付出,哪怕是献出生命的觉悟。
或许正是这种大无畏的付出,才让这个华夏文明可以历尽劫难而屹立不倒。
“岂曰无衣?”陆靖元忽然端起酒杯,对着高山青年举了起来。
见到陆靖元的动作,高山青年也举起了酒杯,口中接下了一句:“与子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