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下来,祈福的各项仪式总算结束了。
文成侯府发生的事仿佛是这一天中最不起眼的一笔。试问这些高门大户中,谁家还没点这样的龌龊事?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家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大不了被当成谈资说上两天,也就风平浪静了。
只是侯府向来清高,文成侯夫妇心内难平,膈应非常。
始作俑者文玉堇让文成侯深锁眉头。
这孩子是怎么了?小时候那个机灵乖巧,嘴甜可爱的娃儿怎么变成的今天这个样子?如今就敢戕害嫡姐,闺中作乱,将来说不定就敢祸害侯府,甚至是……
他看看身边熟睡的双胞胎,又看看疲惫的妻子,爱怜地轻轻揽过她的肩头,软声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文夫人顺势将头温柔地靠在侯爷肩上,叹了口气:“我有时候懂你,有时候又不懂你。”
侯爷心里一酸,苦涩难言。夫人所说,他又如何不懂呢?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看自己?只是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就连当局者也是难以说清辩明的。
一张嘴,两片唇,道不尽男人的心中苦。
三月春光锦绣,山花烂漫,草色渐浓。只是彤云山的山风中,还透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寒意。
各贵府在寺中用了素斋,捐了香火,圆了功德,就纷纷打道回府了。
侯府三驾马车,文成侯与文夫人还有双胞胎乘坐一驾,苏亦翘与文玉堇各乘一驾。
下山之路,有人欢喜,有人愁。
文玉堇是真的累了,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布局筹谋、担惊受怕、前后对峙……想法子害人是很耗费心力的,文玉堇已然精疲力尽。
她斜斜倚靠在厢轿的一角,将一张洗得有些发旧的柔软锦被拥在胸前,锦被的一角被她紧紧攥在手里,不停搓揉着。被上熟悉的味道,才能让她稍有心安。
眼角未干的泪痕,昭示着她心中万般的委屈。
这样独处的时刻,文玉堇更加真切地感叹上天不公,为自己不平。
她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却依旧不能得偿所愿,而嫡姐却总能轻轻松松拥有一切。难道是老天故意开她玩笑吗?她绝不服输: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颗清泪落下,她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
精明如文玉堇,竟不知这一切只不过是害人终害己吗?
贴身丫鬟莺儿蜷腿瑟缩在厢外,听着车厢内隐忍的哭泣声,也红了眼眶。
她打记事起就跟着二小姐。
二小姐有时对她很苛刻,稍有不顺心总是拿她出气。还记得那年深冬,快过年时,老夫人将一支步摇赏给了大小姐而没有给她。她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各种找茬儿泄愤。临睡前更是嫌洗脚水烫,淋了她一身,还罚她到院中跪到半夜。那次伤寒,她的小命差点就没了。
可有时,二小姐待她又当真是极好的。父母的病是二小姐请人去救治的,哥哥的差事是二小姐示意安排的,就连她的月银,二小姐私下里也会多给她一些。只要二小姐高兴了,那就如同阳春三月般美好,各种赏赐不断,比大小姐院儿里的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总想着:如果二小姐能心想事成,如意顺遂,那她一定也能跟着过上很好的日子。
所以二小姐好,就是她好。她必须无条件遵从二小姐,助她达成所愿,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她下意识地低声轻唤了一声:“二小姐……”
啜泣声止,“坐进来吧!”
莺儿小心翼翼地挪进厢内,用锦帕给文玉堇轻轻拭泪。
而后,又是令人心慌的安静。
主仆俩各怀心思,不过有一件事是她们都逃不掉的,那就是回府后,要各领责罚,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这边的“元气少女”苏礼,在马车车厢中好奇地摸摸这儿、戳戳那儿,一双水汪汪的灵动眼眸不错眼地四处张望着,无邪又呆萌,叫人分外怜惜。可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小妖啊!
这是侯府大小姐专属的马车,从外面看,与普通的马车并没多大的区别。可是一进这车厢内,却见处处用心。光那厢壁便是用宫内所赏的进贡的龙油绢包覆的,防雨防风。脚下铺有绒毯,座上有缎面软垫和真丝靠枕。暖炉、茶具、妆匣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本大小姐未看完的书。
只是这车内的熏香竟不是普通女子所爱的花香果香,而是有些老气、过分庄重的沉香。
苏礼朝苏亦翘身边凑了凑,小声地问她:“姐姐怕吗?”
她一次都没离开过彤云山,心中忐忑不安。
苏亦翘明白她所问:“别怕,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有姐姐在呢!”说着朝她展开一个温暖的笑,又拥了拥她,轻拍安慰。
是呢,有姐姐在,什么都不用怕!苏礼把脑袋往姐姐怀里钻了钻。
这条锦鲤是苏亦翘偶然在渔翁手里所购,放生在她的九转苑小池中,可以说是苏亦翘看着长大的,特别粘苏亦翘,说她们情同姐妹,绝不言过其实。
锦鲤除了比较调皮爱玩,记忆力差点,没有别的毛病。
俩人轻轻撩开车窗布幔,望着渐行渐远的彤云山,淡淡离愁漫上了心头。
再看那“热血青年”苏鹿,他稳坐在马车前,学车夫的样子耍着鞭子,吹着口哨,倒是没见一点儿不舍与感伤。况且,能与马儿并驾齐驱,多么荣幸,他可真是心潮澎湃啊!恨不能立刻就现出真身,与它一较高下呢!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叹气。那年皇子们围猎,发现他这头祥瑞,都发了疯一样,兴奋不已。“王者仁明则白鹿至”,他们都想借此歌颂一番当朝皇帝,拍一拍皇上的“龙屁”,说不定将来登上“龙位”就有望了!
虽然没人敢用刀剑伤害他,可是他被他们左驱右逐,惊惧的小小鹿心深受创伤,差点就进了捕兽笼。还好狐狸姐姐一阵云雾迷惑了他们,才将他救下,并劝他立即离开当地,免得将来受扰不断,也免受牢笼之苦。
他才辗转跟着姐姐来到这彤云山。
果然,他离开后,皇宫年年劳师动众,进那山中寻他。听说还将那山名也改成了“鹿见山”,以彰显皇帝明惠。
苏鹿轻嗤一声:我的家就在那儿,跟皇帝明惠有毛线关系!
背井离乡的滋味真不好受,他也是用了近百年的时间才适应了彤云山,喜欢了彤云山。看来他得多学学低调行事,深藏不露啦!
一路上,还能看见不少善男信女携着家眷步行回城,他们也是上山朝拜后而归的。无论贫富贵贱,求一份上天的庇佑,总有锦上添花之感。越来越好是每个人的心中所盼。
眼见着各贵府的华丽马车一驾接一驾地扬长而去,脚沾黄泥、面覆黄土的赶路人无不心生感慨,羡慕这汴京城中滔天的富贵。
此情之下,有人握紧身边人的手,更加珍惜眼下平凡的幸福;有人心中算盘子噼啪作响,盘算着如何才能攀上这样的权贵。
果真一切以修行为念,感召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