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带着两份刨冰回来的时候这场戏还未演完。
自神女回了天界之后皇帝便一蹶不振,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般,整日除了炼丹求仙就是下令军队征战四方。
而他与神女的那个女儿也在皇帝的呵护下渐渐长大。
此女单名一个“攸”。
她身负神族血脉,所以具有极好的修炼资质,年岁尚小时便拜入了某个仙门之下。
看到这里钟意晚就没有心思继续下去了。
他原以为戏楼把这个戏目放到最后是为了在七夕这晚进行压轴表演,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端王到底是久经沙场,喜怒皆不形于色。
只是他不停摩挲着玉扳指的动作却暴露了他不平的心绪。
神女鹿悠还在凡世时处处与人为善,宫内宫外皆有诸多好友。
这则牛郎织女的传说便是鹿悠的一位好友编写的。
最初的版本就是戏台上正演着的这个,露骨到只差没有指名道姓。
话里话外都是对周皇昏庸无能的冷嘲热讽。
传到宫中之后周皇震怒,杀了许多散布这则故事的平民百姓。
迫于皇权威压,故事传到最后就变成了天上下凡的织女对一位董姓放牛娃一见钟情,两人不顾王母阻拦也要在一起……
总之就是完全变了味道,与最初想要讽刺周皇的目的大相径庭。
碍于这个丑闻的存在,皇室差点联合起来将如今的周皇废黜。
若不是齐王和后宫中某位妃嫔的母家坚持要保下他……
眼下在皇位上坐着的人还不一定是谁。
周皇坐稳皇位之后又过去了十多年,民间百姓渐渐淡忘了他与鹿悠的故事。
明晓事因的高官和周朝的王室成员们为了在暗中反抗周皇的淫威,还特意编造出了个七夕节。
他们打着与民同欢的旗号来歌颂“牛郎”和“织女”的爱情故事,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只有那些人自己知道。
周皇暴戾恣睢,谁敢传他的闲话他就敢杀谁。
那要是全天下的百姓都“歌颂”他与神女的爱情传说呢?
悠悠众口最难堵。
周皇总不能杀尽天下人。
不过端王倒是没想到,戏楼里的老板竟然胆大包天到连这样的戏目都敢放在明面上演出。
今日来青山城里放松玩乐的周朝官员们不在少数。
端王只要稍微瞧上一眼就能看到好几个熟面孔。
他眯了眯眼,那些人几乎都是身居高位的大官。
他知道大家平日里对皇帝有诸多不满。
每年也就盼着七月初七这天来暗中讥讽周皇一番。
但说到底这些都是上不了明面的事。
当年端王手握大周一半的兵权。
当丑闻散播开来,王室成员联合起来准备废黜皇帝的时候,他正苦于对抗边疆蛮族,未能参与京都中的争权夺势。
眼下他的权力被周皇一点点收回,更加无法对抗积威已久的周皇。
若是今天他来戏楼里听了这个曲子的事情被周皇知道,对方与他之间的隔阂必然更大。
另外几位官员应当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煞是精彩。
他们只是想要暗中宣泄一下对皇帝的不满,顺便看个热闹。
可能会丢脑袋的事谁愿意做?
戏台上的好戏即将落幕。
不明所以的平民还在唏嘘感叹道这次唱的戏跟平日里流传最广的版本不一样。
身处权势漩涡的人已经骇得满头大汗。
如今民间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周皇和神女鹿悠的事,但不代表大家都把曾经的丑闻忘掉了。
终于有位大官忍不住了,中年男人拍案而起,白玉茶盏被他摔得四分五裂。
正准备谢幕的戏子们被这一动静搞得顿住动作。
“这场戏是谁排的?!老板呢?”
眼见着有人闹事,原本吵闹的戏楼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而真正的幕后推手沈倦还在拿着帕子给钟意晚擦嘴。
少年长睫微垂,唇边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我先前养了群鱼。”
“各个都是肥美异常。”
“弟子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它们从不同的池子里聚到一起。”
钟意晚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疑惑地发出声轻哼,抵在他唇上的力道加重了些,随即沈倦便收回了手,动作克制地叠好了帕子。
“师尊有兴趣看我钓鱼吗?”
钟意晚反应过来什么。
他看也不看戏楼中最后一场“好戏”,起身后径直往外走去。
“鱼又不是一会儿就能上钩的,眼下时间太晚了,我有些困了。”
沈倦眸光稍动,一语不发地跟在钟意晚身后向外走去。
几乎是两人前脚刚走,后脚端王带来的士兵便封锁了整个戏楼。
钟意晚瞧着身披甲胄的官兵们一脸严肃地纵马挥散人群,只觉得兴致被人坏了个七八分。
他直接跟沈倦传音道:“今晚不回摇光峰了?”
后者答得很快:“我需要留下来处理一些事情,师尊累的话我先送你回去?”
钟意晚应了好,出城的路上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谈论戏楼里发生的事情。
回去的时候还是坐的白凤车架,夜已深,太一宗的山门口只有四位值守弟子,比两人刚出宗时显得寂寥不少。
山路两旁都有石灯,白色的飞蛾扇着翅膀朝烛火扑去,却被石灯上的琉璃罩困在外面。
钟意晚无意间瞥见这一幕,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他就像那只蛾子,而沈倦就是石灯中心的火。
不被此世接纳的异世之人竟然会自不量力地妄图跟天道的亲儿子在一起。
听着身边人声音欢快地讲着些讨他欢心的逸闻趣事,钟意晚在心底叹了口气。
沈倦已经知道他不是原装货了,可他还不知道对方离谱的黑化值究竟源自何事。
之后还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人谈一谈。
沈倦一路将钟意晚送至白鹤居,进屋后又是点灯又是铺床的,将要分别时一步三回头,似乎还想跟他说些什么。
钟意晚刚换好沐浴时穿的长袍,此时正披散着发倚在门框上,金辉落了他满肩,黑眸里盈着笑意。
眼见着沈倦就要合上院门走了,他这才道:“早些回来,之后找个时间,我有事情需要问你。”
“还有,”他神色别扭地曲臂搭上后脖颈,道:“你可仔细点,千万别受伤。”
话音刚落,即将出门离开的人又折返回来。
或许是烛火映的吧,钟意晚暗忖道。
不然他怎么看到沈倦的耳根有些红?
“我能不能和你……钟熠,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只是想……”
沈倦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
系统一脸麻木:【男主可能想要一个离别吻。】
钟意晚道:“你确定?”
【我出厂时的设定可是恋爱攻略系统,不可能判断出错。】
钟意晚决定信系统一次,他主动前倾身子在沈倦唇上落下羽毛般轻飘飘一吻。
这个吻一触即分,沈倦怔愣过后像是炸毛的猫一般后退几步。
再开口时声音都变得沙哑不少:“我得快些走了,后天回来。”
他原本只是想要抱钟意晚一下,毕竟被烛光包裹的钟意晚看起来真的好像下一秒就会离他而去。
但刚刚那一下把他砸得头脑发懵,再晚走一会儿他都可能会忍不住。
钟意晚怎么看怎么觉得沈倦离开的背影带着落荒而逃的意味,他不解地摸了摸鼻尖。
黑化值那么高的男主,到了他这里倒还挺白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