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漫上一层盖过一层的冷意,钟意晚像只被遗落的动物幼崽一般抱紧自己。
林颂知先前给他开过缓和两种毒素侵蚀的药,但架不住他的身体不争气,每次都有各种各样的不良反应出现。
看他那般痛苦,无奈之下林颂知只好给他停了药。
一个多月以来,钟意晚仅有的几次毒发都是沈倦帮他把毒血清出的。
想起沈倦,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刺眼的椭圆形数字。
为什么?
钟意晚把头埋在膝盖里。
明明对他没有好感。
为什么还要由着自己胡来。
身体的冷意不断加大,伴随而来的是阵阵绞痛。
钟意晚再也撑不住,身体无力地向旁边倒去。
冷汗打湿了散乱在脸侧的墨发,紧抓在胸口上的手泛起青白之色。
视线迷蒙间脑子里走马灯般回想起了先前十九年的经历。
作为双生子中的弟弟,他从小就沉默寡言,身体也一直脆弱多病。
而他的哥哥温柔和煦,像个暖呼呼的小太阳一般。
与健康开朗的哥哥不同,钟熠人生的前八年是在白茫茫一片的医院里度过的。
具体得的是什么病他已经忘了。
只知道病房里塞满了医疗仪器,嘀嘀嘀地响个不停。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除了吃药以外,他还需要输液抽血。
钟意晚现在还记得自己手臂上满是针孔的样子。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八岁那年。
母亲带来了位陌生的男人。
她说……那是他和哥哥的亲生父亲。
母亲还说,他的病已经好了,父亲这次来是为了接他们母子回家。
钟意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十几辆车护送着回到了钟家。
那是他第一次了解到什么是私生子。
大哥钟庭很不喜欢闷葫芦似的他,但对于小太阳般的双生哥哥钟弈却是极尽溺爱。
其实不仅是钟庭,就连家里的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不过母亲和双生哥哥给了他最大的关爱,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被排挤的那个。
直到同年九月。
母亲带着他和哥哥返回乡下的外祖母家。
祖母患有老年痴呆,在某个晚上意外走失。
那晚大家都忙着去找祖母,家里只有酣睡的双胞胎兄弟二人。
钟熠是被烟熏味呛醒的,他赶紧晃醒哥哥,两个小家伙这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片火场中。
年幼无知的孩子并不懂要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只知道埋头向前跑。
老家的房子是木质双层小楼,而兄弟俩所在的地方就是二楼。
他们想要往楼下跑去,奈何火势已经到了根本控制不住的地步,厚重的浓烟呛得人头脑发懵。
钟熠被倒塌的柜子砸到,那时候的哥哥也只是个八岁小孩,根本没有力气抬动柜子,除非用上工具。
钟熠并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为什么那个夜晚会那么安静。
他只知道哥哥本来可以跑走的。
死在那场火里的人本应该是最不受人待见的钟熠,而不是哥哥。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哥哥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比他手臂还粗的木棍,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砸在钟熠身上的柜子翘起来。
两个小家伙根本来不及惊喜,他们手拉着手向楼下跑去。
也就是在那时木梯断了,哥哥被压在了沉重的木头之下。
大火将两人重重包围,钟熠哭喊着去推开那些圆木。
但摇摇欲坠的双层木楼已经彻底撑不住了。
从兄弟俩的头顶上落下更多梁木,把他们死死压在大火里。
等钟熠从木头下奄奄一息地爬出来时已经找不到哥哥的影子了。
住在他们家附近的邻居后知后觉地发现有户人家失火了。
随后一传十十传百,村子里的百姓们救火的救火,打火警电话的打电话。
因为听到了火场中有孩子的哭声,一些胆子大的村民一狠心一咬牙,披着湿床单冒死进了被烧的只剩个骨架的双层小楼。
他们从浓烟中寻到了意识模糊的钟熠,但却没有找到剩下那个孩子。
眼见着火势已经彻底失控,再不出去大家都要玩完,村民们只能先行退出去。
钟熠被放到了安全的地方让人照看着,等他意识清醒了些以后才发现一切已晚。
耳边是嘈杂吵闹的人声,身前是彻底倒塌的房屋。
刚刚寻回外婆的母亲面色惨白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见到浑身是伤的钟熠之后,她一眼认出了这是弟弟。
但……
在父亲的追问下,母亲坚称他是钟弈,没从火里逃出的那个才是弟弟。
钟熠不懂妈妈为什么会这样,他想问哥哥在哪。
母亲封住了他的口,趁乱把他带去了一处隐蔽的角落。
她满脸泪水,疯狂晃着自己小儿子的肩膀,一遍遍告诉他,他是钟弈,他是双胞胎中的哥哥。
钟熠满脸茫然,他年岁尚小,并不懂母亲此举为何。
他刚想出口否认就被打了一巴掌。
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他。
钟熠眼神空洞地看向母亲身后逐渐熄灭的大火,眼中的微芒也在那时一点点消失。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对于这段往事的记忆只剩下母亲歇斯底里地怒吼,四处响起的嘈杂声音,还有……
被救援人员抬出来的焦黑尸体。
那晚过后,弟弟死了,活下来的是太阳般温暖的哥哥。
钟熠体弱多病,过敏原一测一大堆。
母亲不知托谁伪造了体检记录,骗过了所有人。
除此之外,日常生活中母亲也是精心呵护着他,不给他任何接触到过敏原的机会。
在外界人看来,钟家新来的这位夫人十分宠爱自己这位死里逃生的儿子。
也就只有钟熠自己清楚。
他被逼着对镜练习各种表情,被逼着学习哥哥的小动作,甚至还要模仿哥哥的性格。
他觉得母亲真是疯了。
但稍有反抗就是一顿打骂,他怕极了痛,时间久了以后就学会了乖顺和服从。
就那样过了五年。
母亲因病而逝。
而他披着哥哥的面具苟活于世。
十八岁的成人宴会结束之后,他被喝醉的钟庭困在房间。
因为被母亲磨去了全部脾气,所以将要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服从。
还好那晚父亲撞见了他们的糟糕情形。
这之后父亲就把钟熠送去了郊外的别墅,并且严禁钟庭过去找他。
时间线再往后拉就回到了现在,穿书进来感化男主。
笑死。
钟意晚空洞地睁着双眼。
他自己就是一个深渊,怎么有资格去救别人。
越想越冷。
钟意晚把自己缩成团。
他一直都知道的。
按照目前毒素的侵蚀程度,留给他的时间至多不过一年。
十二个月啊……
他掰着手指玩儿,黑沉沉一片的眼睛里照不出丝毫光亮。
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他从哥哥身上偷了十一年,现在还有十一个月。
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没搞明白。
钟意晚敲了敲系统的对话框:“零零,我哥是系统宿主吗?”
系统甩给他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接着回复道:【曾经是,但他任务失败了。之后的记录就查不到了。】
“哦。”钟意晚麻木地流着泪。
系统能够透过外视看到他的情况,语气别扭地安慰道:【你要躺就躺床上去,冻死在地上了我还得给你收尸。】
“哦。”钟意晚吸了吸鼻子:“你人还怪好嘞。”
【呵呵。】
钟意晚奋力直起身体,心口处依旧疼痛异常,起身时被椅子绊了一下,重重跌坐在地上。
系统实在看不下去了:【笨。】
钟意晚还没来得及反驳,额头处缓缓飞出一道道银白光线,一个身穿雪色缀金短马褂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他整个人都惊呆了:“六个圈,你能外化啊?”
“不然呢?”少年半蹲在他面前,一边为他检查伤势,一边头也不抬道:“先前懒得出来,我社恐。”
钟意晚不信:“就你?我刚穿过来的时候你一口一个亲,现在张口闭口就是怼我的话。”
系统抬起那双淡漠的碧蓝色眼睛,对着他假笑:“亲,你要是能闭嘴我就开心了呢 ~ ”
钟意晚撇过头去不理他。
系统取出条帕子为他擦眼泪,擦完了以后发觉钟意晚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他想也不想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丢到了床上。
钟意晚一脸懵逼,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床上了,系统正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他好奇地凑过去,发现系统正在给他调低疼痛感知度。
系统瞥了他一眼,道:“我是死的吗?不知道让我调低疼痛感知度?”
钟意晚一噎:“我忘了。”
短暂地沉默过后,系统垂着眼:“我跟你共情的那个选项被你关闭了。”
“我并非人类,也不是很能理解你的忍受上限在哪里。”
“所以就需要你去主动提要求。”
钟意晚茫然地曲膝抱紧自己。
系统没管他,自顾自地收起了系统面板,随后取出一粒丹药喂给蠢货宿主。
“这是什么?”钟意晚疑惑地盯着面前的大黑丸子。
系统解释:“顶级解毒丸,虽然不能把你身体里的两种毒完全解开,但可以让它们稍微平息下来。”
“张嘴。”
钟意晚听话地照做,结果药丸太大一口吞不下。
系统看智障一般看着他:“笨。你长牙是干什么的?”
钟意晚呆呆地嚼了两口,又苦又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
太苦了。
比他的命都苦。
系统这次终于及时发觉到了他的表情不对,在系统商城里买了甜口的茉莉花茶递给他。
钟意晚感激地大口猛灌,身体的不适逐渐退去。
他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不过系统是从哪里得到的药?
他憨批挠头:“统子,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系统冷漠脸:“你要不要先看看账户余额。”
钟意晚心中一咯噔,只见系统界面上原本五位数的金币现在只剩三位数。
一朝回到解放前。
裤兜子比脸都干净。
他颤着手拉住系统:“你你你……核弹你都干了啥?”
系统不慌不忙地给他调出账单:“顶级解毒丸花费金币25000,茉莉花茶100。”
看着钟意晚一副要晕厥过去的表情,系统安抚道:
“你也可以赚金币的,比如自己做的小玩具或者是绘制的符箓,系统商城检测合格后会发放给你报酬。”
钟意晚仿佛看到了金灿灿的美好未来,他双眼一亮:“别人绘制的符箓也行吗?”
系统这才想起宿主并不能使用灵力的事情,他有些遗憾道:“不行,规则上可以交易的物品必须是经宿主之手创造出来的。”
钟意晚摇摇头:“要是别人握着我的手画出的符箓呢?”
系统倒是没想到还能钻空子,他沉吟道:“应该行得通,宿主可以试试。”
说完,他抬眼瞧向门外,眼中无甚感情:“你家那位回来了,我先回去了。”
钟意晚觉得这话别扭,但是挠了挠头也没想明白。
几乎是在系统回到意识空间的下一秒。
沈倦推开了门,他沉着张脸环顾一周,眼神最终停在钟意晚身前被人坐乱的床单上。
“刚才的那个人是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