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济睁开双眼,缓缓将头抬起,握在手中的菩提手串一寸寸收紧。他张了张口,说:“贫僧不知施主在说什么。”
林舒轻轻的一叹,她直接道明了来意,并说出了登门谢家的经过。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
见玄济用一双空洞漆黑的眼睛沉默地看着她,林舒试图再对他解释,玄济忽然身躯一阵踉跄,竟然跌坐在了地板上,脸上露出无限悲惋。
他从粗布的法衣中,贴着胸口的地方,缓缓掏出来一样东西,是块洗得干干净净旧手绢。他展开那张手绢,里头包着一支式样别致,做工精致的玉兰簪子。
他抖着手,将簪子拿在了手里,两行泪水从他眼底掉落:“五年前……我便知晓玉琅她非是意外身故。”
林舒大感意外地看着他,随即皱起了眉心。
玄济握着玉兰簪子,踉踉跄跄地起了身,又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他沉沉地笑了几声,笑声里不知是苦是痛。
“谢家传来玉琅坠崖身亡的消息时,我正欢喜地给她写书信。离我们成亲还有三个月,三个月见不到玉琅,我便只能依靠书信来解相思之情……我不信,不信她就这么死了。我一日一日等,一夜一夜盼,我知道大婚之日,她,她便会回来同我成亲了。”
玄济似个鬼一般捧着那支簪子转过身来望着林舒,“玉琅她脾气不大好,任性,执拗,可她也爱笑,心地善良,是她的陪伴才令我顺利地考取了功名……我对她说,陆家没什么家底,我虽是考了功名,也还是一个穷家小子,唯一能给她的,是这一生只娶她一个妻。”玄济流着泪的苦笑,“玉琅她听了,高兴得像个孩子。可这本就是我该给她的。”
“成婚之日,我的玉琅她没有回来。”玄济又踉踉跄跄地来回走了几步,嘴里不停地喃喃,“她没有回来,她没有回来……我的玉琅没回来……”
玄济停住步伐,低头痴痴地望着簪子。
“直到那一日,我无意中,发现了这支玉兰簪子……这支簪子的图样是我亲手所绘,簪子也是我亲手所制,因我手艺不精,玉兰花瓣上还留下了一点微小的瑕疵。”他慢慢抚过玉簪上的花瓣,“玉琅她上山的那日,便戴着这支簪。她绝不可能如此不小心弄丢了它……她坐的马车连人带车,甚至车夫通通坠落深崖,又怎会独独留下了这支簪子?”
“我顺着簪子,终于不费苦心,找到了卖它的人。”玄济面目逐渐露出几分狰狞,一字一顿,道:“是右相府里的一名小厮。”
林舒惊讶地盯着玄济。
玄济痛笑道:“相府是何地方,我纵然知道了,又能奈何?可笑我陆羽一个新科探花,考取了功名又如何?我知道玉琅她一定是在相府,我却连相府的门也进不去!我,我辞了仕途,假意回乡,灵山如此之大,我想,总会有目击之人目击到我的玉琅她是被人虏走。”
玄济缓缓站定,垂丧着头说:“可四年了……我还是没能找到线索。我只好,只好剃度为僧出了家,进了灵山寺。”
片会的安静。
林舒轻轻压下内心此起彼伏的惊讶,她望着玄济绝然的神情,心中了然了什么。
“你并非真心出家,你是想当年上山的香客里,也许会有人目睹了经过。你要在这里继续找寻线索和证据?”
“阿弥陀佛。”玄济用绝然的目光看着林舒,“玉琅为等我,誓言十年不嫁;我为寻她,十年又算什么?”
林舒不知该说什么。
她想说,纵使他找到了目击证人,仅凭这些,也无法改变什么。
可若没有这番执念与执着,他活着也许同行尸走肉也没分别。
这样的真情,若谢玉琅看到,可会死而瞑目了?
林舒隐隐地察觉到了什么——这些让杨嵩虏走迫害的女子,或家庭美满,或婚姻幸福,她们许是都是心怀善良,性情美好的女子。
如此,才更显出杨嵩的可恨。
不是吗。
林舒紧紧地攥着手心,她问陆羽,“你与杨嵩结识?”
玄济瞬间握拳,痛苦地闭上眼,“新科谢宴上……我们结识。他见过玉琅。”
林舒陷入思忖,若谢玉琅与杨嵩也有关系。其他的几个,只怕也同杨嵩有着牵连。可见杨嵩找的女子,并非是随意看中。
玄济爱惜地握着簪子。
这支簪,他无数次拿出来,看着簪子,仿佛看到了玉琅笑颜如花的模样。
他慢慢的叠着手绢,几颗滚热的泪水,掉落在绢布上,立即洇开几朵水渍。
林舒感到心口一闷,手指轻轻一抹,早已是满面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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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夜风从窗外吹入,安静无声的灵山寺里,响起一声开门声。
谢玉琅的手里,拿着一封五年前,她本该回给表哥陆羽的情信。
五年了,她在黑暗中徘徊不去时,心中未了遗憾便是这件事情。
她拿着信,推开了玄济的房门。
玄济,不,是她的陆羽。他剃了度,穿着灰扑扑的法衣,也还是那张未改的俊逸容颜。桌子上,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他盘坐在蒲团上,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漆黑空洞的双眼,望着久别的身影,逐渐凝满了泪水。
他颤声:“玉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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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苏醒来的时候,还在玄济的房中。她没昏过去。而是看着玄济,坐在油灯前,手里握着整整五页纸的情信,五页纸上满满都是谢玉琅对他诉说的衷肠。
玄济一页一页,一字一字地看,来来回回,翻来覆去,最后,他将这封情信捧在心口,哭得肝肠寸断。
林舒闭了闭眼,心仿佛跟着揪扯酸楚得难受。
她没再打扰他,轻轻拉开房门,从房中走了出来。
初一他们都守在门外。
一道悲惋不已的哭声从房中传来。
几人纷纷一震。
林舒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墨迹的手,一股决然的神情悄无声息在她眼底浮现。若一份证据不足,那十份,百份呢?
总有一日,杨嵩会要为他泯灭良知的罪行付出该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