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默默地听着,心里说不出来的感慨。
到底是多深沉的爱意,才会为一个亡故之人买下一整条巷子,又修了这么一套别墅,还定期过来探望,好像这里还有人一直在生活着。
原来真正的死去,并不是肉体的衰亡,而是被人从记忆里遗忘。
来到这里,盛朔城身上那一股强大气场明显弱了下去,看起来比平常要亲和许多。
看到这样的盛朔城,江离难免不去猜想,过去二十年的日日夜夜里,盛朔城都会在思念亡妻的时候,来这里寻找她的踪迹。
“东西都在阁楼上,你可以自己上去看。”
江离怔了怔,但看出盛朔城无意想和她一同上去,她只好抿唇说了句:“冒犯了。”
便走上扶梯,朝着楼上的卧室走去。
盛朔城依旧坐在刚才的位置上,他那一直以来宽大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条。
思念到极致,是什么样的感觉?
江离收回视线,轻手轻脚的上了楼,她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里面同样打扫的很干净,一尘不染。
这间房间里,堆满了女人的东西。
衣柜上挂著几件戏袍,桌上还放著一本书。
硬纸板装订的封面,深红色的底图,印在上面的书名用了烫金字,摸上去很有质感,她把书拿在了手里。
是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
她翻开空白的扉页,上面有一行很娟秀的小楷,是手写上去的——
“真爱无坦途。”
江离看着那行字,脑海里逐渐将这行字和写字的主人联想在一起。
显然,这行字是书的主人写的,也同样是这本书里的名句。
她心里默默的念着这句话。
李沐芷的模样,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成形,从一个简单的名字,逐渐具象化为一个有血有肉、实实在在的人。
像是故交重逢。
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她自己都解释不清。
这本书她之前就看过,她草草翻看了几页,忽然书的夹层里掉出了一张照片,掉落在地。
江离赶紧蹲下去捡起来,看了一眼便愣住,呼吸也变得一滞。
照片里是年轻时的盛朔城和李沐芷,二人站在花园里,女人捧著一束白玫瑰,笑容温婉灿烂,倚靠着身侧的男人。
照片没有做任何的保护处理,上面已经有了一些细微的划痕。
江离拿着照片走近窗户,借着阳光看到上面的指纹,她忽然明白了那些划痕是从何而来。
每当盛朔城想念妻子的时候,一定会用手指反复抚摸著这张照片,手上的茧不可避免的会划到光滑的涂层。
照片上的划痕,是一道道思念的痕迹。
一种巨大的冲击感袭击她的心口,传遍了全身,她无法控制的落泪,为了不让泪水滴到照片上,她特意将它拿远了一点。
真是奇怪,看到别人曾经的浪漫,竟然会忍不住想掉眼泪。
她站在窗边深呼吸,逐渐调整好了情绪。
等一转身,看到盛朔城正站在门口,她顿时慌乱的用掌心胡乱去擦眼角的泪,快速露出得体的笑容:“盛总。”
“你可以叫我盛叔叔。”盛朔城轻笑一声:“不必总是那么拘谨。”
江离还有点刚才情绪失控的慌乱,手里还握著那张照片,看他的眼神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
她无意间流露出的真实情绪,实在呆萌的讨人喜欢。
“你在看那张照片啊。”盛朔城走过去,“那是用老相机拍的照片,可惜那个相机泡了水,里面的数据都丢了,只留下了这么一张之前洗出来的照片。”
言下之意,这世上曾有过他们两个在一起的证据,或许除了结婚照,就只有这么一张照片了。
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但江离还是能感觉到淡淡的失落和惋惜。
她张了张口想安慰几句,但又觉得无从说起。
二十多年都这样过来了,他需要的又怎么会是她一个外人的安慰?
江离把照片重新夹在书里的夹层中,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这里看起来像是有人一直在住着。”江离得出一些自己的分析:“很有生活气息。”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亲自整理放置的,一切都是按照她生前的习惯,那本书也是她最喜欢的。”
他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是不是很像自欺欺人?人都走了,我还做这些。”
“没有。”
到这个时候,江离其实有点后悔当时冲动和盛朔城说的那些了。
除了她看到的那些部分,他对妻子的爱意自始至终专一、深沉。
从老宅离开的时候,江离的心沉甸甸的。
本以为盛朔城会带她回去,没想到他却说想在周围散散步。
江离想到他难得抽空过来一趟,肯定是想多怀念怀念这里,于是答应和他一起。
和市中心那样每栋都高耸入云,整齐排列的大厦相比,喜乐街的确是很老的巷子,连楼房盖得都很矮,只有低低的几层。
巷子的路修的很宽,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聚堆凑在一起,蹲在马路边弹玻璃珠,嘻嘻哈哈的玩闹。
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
两人一边散步,盛朔城一边跟她讲,其实他并没有来过喜乐街,也没有在这里住过。
当年他和李沐芷因为感情问题大吵了一架,她冲动着愤而离开了花城,电话联系不到,消息一瞬间全无,像是人间蒸发。
当时的消息还很封闭,没了手机联络,再加上各地的监控并不是那么的发达,不需要身份登记的黑车也随处可见,她轻而易举的就消失了。
即便盛朔城当时已是权倾一时的盛世集团董事长,找她也花了一段时间,动用了一切的人力物力,也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最终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长眠在了北城的陵园里,唯一得到的消息,是之前她住在喜乐街度过了余生。
是他忍着伤痛带着她的骨灰回了花城,安葬在了故乡。
“你们当初为什么会争吵?”江离听得入神,不免发出内心中的疑问。
在她看来,盛朔城不是一个会情绪化用事的人,他更不可能舍得让心爱的女人伤心难过。
“这件事情,我不想和任何人提起,抱歉。”盛朔城语速放缓,但有着不容忽视的严肃:“这涉及到了我的一些私人问题,不便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