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熙气都粗了,吓得志远赶紧伸手扶着李熙的胳膊,一边轻摇,一边小声央道:“爸!您别生气!我是想求您的准许,绝无要挟之意,我哪敢啊!何况我又不是不知道,爸外圆内方,果决刚毅,岂是我能撼动要挟的?我也很明白,爸目光如炬、洞察细微,和您耍心思,那是自讨苦吃,我还没那么笨……”
边上朱厚辉听了,不禁瞟志远一眼,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哥儿这马屁拍得漂亮!
李熙鼻子里哼一声:“哼!少来这套!我叫你放弃去桦甸作死的念头,你可肯听话?”
志远垂下眼睫:“爸,和您说实话,我虽然还没口头上答应徐常青,但心里,已经许诺相助于他。”
李熙冷笑:“我已经明确表达了我的意见——我不允许!更不会帮你谋求复职!你这是不肯听爸的话,要一意孤行了?”
志远眼眸微抬,却仍不敢直视李熙的眼睛,视线停在李熙胸前,幽幽的道:“爸,这正是我睡不着的原因!我想相助徐常青,您不允许,我可以自己暗中进行,老实和您说,我已经抽起了裕东百货百分之二十的资本金,并在另外筹措资金,准备用来开办货栈。只是……”
志远抬起头,看着李熙:“爸,我是真的想帮徐常青,可也是真的想能得到您的允许,我不想瞒着您!我知道我要做的事,搞不好,会连累爸连累家里,我真的很惭愧,于爸于家无建树,还成天要爸为我担惊受怕……惭愧之外,还有害怕,害怕若瞒着您,出事时您会连一点准备也没有,还害怕我要是瞒着您,到您知道真相那一天,会因我欺瞒了您而伤心……”
李熙一巴掌就呼了过去,恶狠狠的低声断喝:“别说了!总是你想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有没想过爸?有没想过这个家?非要折腾到家破人亡才肯消停?”
志远捂着脸,羞愧难当,更被李熙眼里的狠厉刺痛了,那双黑宝石似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或许是怕李熙见到自己眼里开始有了水汽,志远深深的低下了头,声音带点哽:“我怎么没想过?!爸,我心意已决,一定要相助徐常青!但为了爸,我把这事一拖再拖,王志军总催问我怎么答复徐常青,我总叫他再等等。我是真的希望,能先得到爸的允许!爸的意思,我已经明白,如今,不敢再求爸帮我谋求复职,只求爸能默许,至少先默许我把货栈开起来,做好前期的准备,我保证万事小心,将爸和李家的安危,时刻放在心上。”
李熙气得鼻子快冒出烟来,咬牙切齿冷冰冰质问:“你这是想做什么?死活也要把话说出口,这就算是已经知会我了?接下来,准备不管我同意还是不同意,你都要去作死了?你就不怕我打断你的腿,把你关在家里?你是估量我不会?”
志远猛的抬起了头,没错,话硬说出口,就是已经知会了李熙,下来他是真的要着手进行了!所谓自己站不稳,别人就靠不住,李熙肯帮忙自然好,不肯帮也在他的预料之内,如何做他已有全盘的计划,目前,至少开货栈的事,志远已经不想再拖了。
可李熙真的会把自己硬关在家里吗,志远要看看李熙的表情,以判断是真是假。
就见李熙正阴恻恻的剜着自己,眼里藏着深不可测的光,这种深不可测,比狞厉凶狠更可怕,让人看了,胆战心寒,志远对李熙还是很看重、很怕的,这会子,只感觉,整个后背都凉飕飕的,还有一种很沉重的窒息感。
“呃”的一声,志远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嗝。
接下来,就是不受控的,过几秒就是上身一颤,打一个嗝。
嗝止不住,志远只觉得心里很堵,垂下了眼睫,心里更多的是委曲,而不是畏惧:总要我和你说真话,我把你真的当亲人,真的当是爸了,我和你说真话了,你倒要打断我的腿!
志远好不委曲,只觉得喉咙里象是被人硬塞进了一团棉花,吞不下,又吐不出,好一会才说得出话来:“爸,我不敢说您不会,也不是没想到会受惩罚,可我宁愿领罚,也要和你说真话,因为我怕我万一出事,爸会因不知情而措手不及,更怕爸因我瞒着你而伤心,我就是不想有什么东西瞒着爸,就是特想得到爸的允许……”
好一阵子沉默,屋里只有志远那仍不受控的嗝声。
志远死低着头,不知李熙会不会发火,会不会暴跳如雷,再喷他一脸的屁,谁知等来的,是有人伸手,在他头顶上,揉了揉着他的头发。
志远抬起头,有点吃惊的看着眼前的李熙,揉自己的头顶,那一向是李熙独有的对自己表示认可、赞赏和爱怜的一种方式,难道……难道李熙就这么被自己说服了?
志远不敢造次,怯怯的小声问:“爸,您这是……同意了?!”
“没!”李熙没好气的一瞪眼:“我说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这不仅是你的命,也是全家人身家性命的安危,你叫老子怎么同意?!”
可志远那失望委曲的小眼神,那泪水盈睫的娇憨模样,也真看得李熙很心疼。
李熙旋即眼色一柔,抚着志远的头发,声音温和,眼色慈怜:“但你如今肯和我说实话,还坚持要先得到我的首肯,且知道怕我伤心,不枉我为你掏心掏肺,这个得表扬!”
志远才沉下去的心,又拉了起来,趁机央道:“爸,那您让我先把货栈开起来,行吗?”
李熙收回了手,就那么阴沉的斜睨着志远,可这一回,虽然志远都已经不适到不自觉的打嗝不止了,但却没有再低下头,就那么保持着抬头对视的姿势。
李熙保持着冷眼斜睨的状态,心里是暗暗叫苦,颇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摊上这么个死倔的,保不准,自己又会被这臭小子裹挟着,上他的贼船,在惊涛骇浪里,拼死为他护航。
必要时,真的打断儿子的腿,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出去作死,这还真的是李熙的选项之一,为了李家的大局,也没有什么事是他李熙不敢做的。
但如今,帮助志远相助徐常青,也成了选项之一,因为把人关起来容易,但看着儿子渐渐心死、与自己离心离德,不容易!
摊上这么个死倔的,阻拦他去作死,是肯定的,但要实在拦不住,有自己帮他、保护他,总比放任他自己出去作死强。
没法子,谁让这人是自己的“儿子”,谁让自己真心的疼爱这个孩子呢!
孩子还被自己吓得一个劲的打嗝,可怜兮兮的。这小子胆子可不小,之所以吓得打嗝,是因为他确实很看重自己这个“爸”,把自己这个“爸”的权威,在心里无限放大了。
或者,可以给孩子一个机会,听听他具体的想法,再行定夺。
但在松口之前,李熙还想再做一次努力:“你记性一向很好,去年你去富锦作死之前,和我下的保证,你还记得吗?你当时背着我,就向上头递交了想到富锦当专员的报告,要我许你去,还要我帮你达成那一次的升迁,你当时,是怎么和我保证的?”
李熙眼里带着沉痛:“你当时和我保证,说愿意在冒险归来后,就回到我的翅膀底下,从此做被老母鸡孵着的小鸡子,你做到了吗?大丰一事上,我没亏欠你吧,把你从局子里捞出来、帮你擦屁股不说,你要烧了大丰,李家的损失最巨,那可是以十万计的巨款,我说过你一句重话吗?我求的是什么,不就是想着再帮你那一次,你就能收了心,再不出去作死么!现在,你又要出去扑腾,你说话,还算不算话?老子以后,还能不能信你?!”
志远难过得眼里有了水汽。
他知道李熙背负的巨大压力,这压力是自己给他的,他可以不揪心可以不帮忙,完全可以甩下这压力,可他没有!
“爸,对不起……”志远一下子眼圈子都红了。
李熙心里拔凉拔凉的,志远不是说不再扑腾了,而是和自己说“对不起”!
两父子默然许久,屋子里只剩下志远那不受控的打嗝声。
终究是李熙先撤了冷眼斜睨的架势,起身去衣架上拿过志远的大毛衣服,扔给志远,威严吩咐:“披好,坐直,深呼吸!你这打嗝,是突然间肝气犯胃,尽量深呼吸,憋一口气,一会就会好的。”
志远听话的深呼吸,又有朱厚辉给他端了杯温水来大口喝下去,果然没一会,就止了嗝。
李熙坐回床沿上,不满的瞟志远一眼:“一言不合就打嗝不止,为个徐常青,至于这么紧张吗?”
数落完,也不等志远回答,伸手为志远拉拉肩上披的大衣,皱着眉说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濛江、桦甸、磐石一带,是杨靖宇活动频繁的敏感地带,你去那边设点收购山货,会被日本人疑心你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