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没有说话,阴狠的死盯着志远,直到把志远刺得低下了头。
半晌,李熙冷笑:“我就知道,你说不提,终究是还会再绕回来!”
李熙腾的站起,声音里带着鄙视和暴躁:“说好了不再提,却总想把我往那事上引,言而无信的东西!我都懒得再打你骂你,滚,滚回屋里睡觉去!滚!现在!”
志远张了张嘴,本想辩解说他可没说不再提,他刚才说的是“暂时”不再提了,可想了想,还是不强作分辨,讪讪的站起,低着头小声的说了声晚安,就退了出去。
志远走后,李熙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满心的不痛快,儿女是什么?就是讨债鬼!一个个的,就是不让人省心!妈的亲生的就算了,你一个不是亲生的,倒比亲生的还能折腾!成天价折腾来折腾去,不就是想搞出些啥名堂来,让浑河堡的那个人说你一声好吗?你他娘的就那么想重回那个人的身边?!老子视你为已出,为你掏心掏肺,你他娘的就看不见?!非要这么花样翻新的作死,把老子也裹挟着往刀山火海里拖!
李熙忽然又想起什么,刹住步子,站定,问门边的朱厚辉:“那小子,回三进了?”
朱厚辉走前两步,轻声回道:“没!哥儿没回三进,回了他自己的屋子,刚见他屋里的灯熄了,应该是睡下了吧。”
“哦?”李熙略有些意外,瞬间脸色就好了一些,那臭小子竟然没赌气跑回三进,难得……
李熙轻轻挥手,让朱厚辉退开些,然后继续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抗日义勇军基本上已经失败了,红地盘红党领导的抗日武装方兴,这会子才来搞抗日武装,肯定不是一个好时点,义勇军曾经遍地烽火,规模达几十万人,如今只剩下几个火头,满洲国统治根基又已经趋稳,红地盘的抗日武装会被日本人全力讨伐打击,只怕未及壮大,就被日本人给盖下去了,预后堪忧。红党若早抓自己的武装,借义勇军盛大之势发展,恐怕如今已经有坚实的根据地,实力雄厚了。
但不论是赵尚志的哈东支队,还是杨靖宇的南满游击队,抗日坚决,战斗力也不错,不像有些义勇军,战斗力很弱,被日军一围一打,即纷纷溃逃。
红党领导的抗日武装,还确实和义勇军有些不一样,给人的感觉,是有信仰、有灵魂的……
还别说,善德那臭小子,能先人一步,认识到红党领导的武装是真正抗日的,还真是有眼光呢,不愧是自己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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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的时候,李熙离了书房,准备回卧房休息。
出了门,却没径直往卧房走,而是站定在门外,转头看着东厢。
东厢是李家少爷小姐们的住所,一楼住着志远,二楼住着李纯,这会子二楼已经熄了灯,显见得李纯已经睡了,但志远的屋里,还透着昏暗的灯光,看来善德还没睡,还开着床头的台灯。
李熙转头看着朱厚辉,轻声问:“你之前说,善德屋里灯熄了?”
朱厚辉点头:“是的!不知怎么这会子又亮了。”
李熙看着东厢,之前,孩子屋里已经熄了灯,说明善德已经睡下了,这会子,怎么灯又亮了?
那臭小子求事不逞,又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睡不着?
孩子本就身体不好,若情志抑郁,失眠,于健康可大不利。
李熙便迈不动回卧房休息的步了。
那个用计谋从杜海山身边夺来的少年,最早,是觉得他品貌出众,可以给自己当上门女婿,生下孩子后姑子归宗,让自已这一房有后,消除宗亲总想谋夺自已巨额财产的借口,之后,高人指点,明言这孩子“此乃子,非婿。”,自己就开始把他当儿子培养,而如今……
如今,自己岂止是视他如已出,在他身上,投入了比养育自己任一个亲生女儿还要更多的精力,为他操碎了心,偏他心里只有杜海山……
或者,现在在孩子心里,除了杜海山,也有了自己的位置,可明显,在孩子心里,杜海山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李熙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杜海山没错是养大了他,可老子就容易?从十四岁到二十一岁,这六、七年,孩子身体不好要人照顾不说,关键是这臭小子长大了啊、有思想了啊、会作怪了啊,还成天花样作死,养大他,杜海山最多是含辛茹苦,自己含辛茹苦之外,还要担惊受怕、被迫的“大义凛然”,冒着生命危险,与之“同流合污”,同舟共济。
自己被迫着在险路上和孩子同行,因为,怕孩子和自己离心离德,还有,就是担心孩子还稚嫩,怕他在惊涛骇浪里船毁人亡!
妈的!就这几年,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还放手让他去找杜海山,许他在求得杜海山原谅后兼祧两家,像我这么“大方”的父亲,普天之下,能有几人?!
养育善德的这几年,用心之极,李熙自诩,自己眼下若想出书的话,随随便便就能写出一堆子的育儿心得!
比如,《儿子肾虚怎么办》,《儿子老生病怎么办》,比如《怎么帮助儿子走出童年阴影》,《育儿心得之情志篇》,比如《如何让儿子对你敞开心扉》……
自己对他,如此的掏心掏肺!可那臭小子,却一心只想去讨杜海山的好!还他妈的成天犯倔,倔起来时就是一头倔驴,害得自己得一次又一次的让步,放弃自己的原则,去迁就他!
李熙真的心不甘!
可他不恨他的善德。
面对孩子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李熙总是有着泛滥的父爱。
毕竟孩子真的是太可爱了!品貌出众,聪明过人,知好识歹,顺亲纯孝,他并不是没有脾气,可自己再怎么打骂他,他最多也就低头不语,从来不会还手,还甘心为自己所驱使、为李家生意积极奔走,保护李纯,顶起李家门户,帮李家做了很多事,还谦虚的说自己于家无功……
孩子还身体不好,为此吃了不少的苦,他生病的时候,让人看着他就觉得揪心,父爱泛滥,特别想照顾他!
李熙看着东厢,眼光渐渐温柔而不自觉。
朱厚辉最懂李熙的心,当下轻声帮李熙找好理由:“东翁,要不要,去看看哥儿?哥儿的膝盖,也不知上了药油没有,跪完了他是回过三进,可就怕他好面子,不肯和林有他们说在前头挨了东翁的罚,干熬着……”
果然,李熙立即就抬腿往东厢走:“去看看。”
进了志远的屋,就见志远拥着被子,靠坐在床栏上,手里头捧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
“怎么还不睡?”
李熙说着,就已经在床沿上坐下,拿过了志远手里的书,那是一本英汉大词典。
李熙随手把词典放在床头柜上,瞟了志远一眼:“睡不着?用这玩意催眠?”
志远人聪明,学东西总是很快,但对英文不大感冒,说记什么都容易,却对记英文单词没有灵感,一记单词就打瞌睡,曾笑说英汉词典是他的催眠神器。
“嗯。”
志远应一声,悄悄瞄一眼李熙的脸色,就赶紧顺下眼睛。
之前被李熙喝斥,从书房退出,志远不是赌气远离李熙去三进里歇息,而是选了就在二进房里睡,是因为他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讨李熙的欢心,说不准,还能搏到一个李熙到房里来看他的机会,父慈子孝的氛围下,双方都会心平气和好些,说不准,就能劝得李熙同意自己相助徐常青了。
而此时,志远不敢看李熙,是惭愧于李熙待自己那么好,而自己却对李熙耍心眼,利用李熙对自己的关心,故意引诱他来此……
李熙冷哼一声:“我不答应你,你就睡不着,以此要挟我是吧?”
站在李熙身后朱厚辉一听,这调调不对啊,怎么东翁进屋不是嘘寒问暖,而是来挑事的?连忙向志远打眼色,小祖宗,别再逆你爸的龙鳞了!
可志远压根就没抬头,没看到他的眼色。
幸好,一直顺下眼皮的志远,脱口而出的是:“不是……”
不仅朱厚辉暗里松了一口气,连李熙的眼色都一下子温和多了。
“今天跪完膝盖青了吧,抹药油了吗?我看看……”李熙说着,就要掀被角。
志远赶紧捂着被子:“没事儿!药油我刚才抹了,那不是药油瓶?”
志远说着,向边上五斗橱上一努嘴。
李熙顺向一看,果见橱上有药油瓶子,转头对志远嗔道:“一早跪的,晚上才抹药油,在三进时为什么不让林有他们给你看看?面子就那么要紧?宁愿这么干熬着?”
志远低头不敢作声。
“教而不善!”李熙生气的用手指戳戳志远的额头:“早上大温要给你加个跪垫,也赌气不要,气性不小啊!是忘记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还是成心气我,故意要我心疼,好答应你的无理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