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瞥志远一眼:“你觉得,这里头,会有啥?”
“我原以为,爸想叫人做掉岛村!为免嫌疑,明面上李家的人,不宜再在佳木斯晃荡,所以得全部回长春。”
李熙不屑的一撇嘴:“你以为?哼,你以为,爸是你?受点闲气,就要杀这个杀那个?做得再干净,也总有痕迹,你以为,爸会为逞一时之快,徒增日后的隐患和烦恼?”
志远双目炯炯:“明面上不会,我相信若森田贞男还在世,以他对爸的了解,也会判定不会,但实际上不好说,山无常势,水无常形,兵无常法!”
李熙来了兴趣:“哦?”
“爸一向宰相肚里能撑船,也常告诫我说气是惹祸根苗,可我也见识过岛村那家伙的狂妄自大,对着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只怕佛陀都会有火!这回爸为了我过来求他,这王八羔子必然给了爸不少气受。除了这个,岛村一直在挑唆关东军直接军事接收大丰,然后交给他来经营,他的采木公司就是一个空壳子,他想大丰,怕是早就已经想疯了!”
李熙微微一笑:“你当真,就凭这些,判定我会动岛村?如果像你说的,连森田都认为我不会,你凭啥认为我会?”
志远被李熙那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似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凭据,这……这只是一种感觉……爸扇我那一巴掌的时候,好像……好像眼里,有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
志远以为又要挨骂了,可等了好一会,李熙也没斥责他荒谬,不但没挨骂被喷一脸唾沫星子,还有一只手,在他头顶上揉了揉他的头发。
志远吃惊的抬起头,看着对着他微笑的李熙:“爸,原来,你真的要把岛村给做掉?!”
李熙不置可否,只轻轻一哼:“这是你自己的判断,怎么又怀疑起来了?”
志远有点晕乎,正想低头再好好想想,李熙却用他那保养得极好的肉掌,轻轻拍了拍志远的脸。
李熙盯着志远的眼睛:“你刚才说,原以为我要动岛村,为避嫌疑才带着你们离开佳木斯,为什么是‘原’?”
今天已经挨打又挨骂,这会子脑子又不灵光,志远不敢造次,想了一想,才轻轻的、用带着试探性语气:“因为爸说我用李正源,用得出神入化,连你都服,我用李正源杀张慕轩和刺杀大穗久雄时,我和我的人,并没有避嫌,就在富锦!所以……”
李熙眼里,慢慢的有了笑意。
志远暗里松了一口气,李熙现在虽然是他的“爸”,但在志远心里,他一直还是以前的那个既渊博又严厉的老师,成天价各种大考小考,想通过可不容易。
李熙轻轻点头:“不错,确实开窍了。”
跟着就把志远的一只手,拉过来捂在自己手心里,身子向志远侧倾,低着声音过他当老师的瘾:“真的要杀岛村,又要别人不疑,我们人在不在这里不重要,也不用想什么现在不宜,等以后这事淡了再找人杀他什么的,最重要的是,岛村明面上被何人所杀,因何被杀。你用李正源之所以得我赞赏,是因为你懂得,找比自己与对方,更尖锐的矛盾载体出来顶包!这样,不但没有人会再注意到你,当那一对矛盾体生死相拼,不论别人怎么看,都是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的,不疑有他。当然,关键之关键,是这个顶包的人,一定要可靠,并且得有把握,让他永不开口!”
跟着就死盯着志远:“你想把李正源送走?送哪?是想把他藏起来,还是由梅子瑜的人,送他入关?”
“爸,您放心吧,李正源我会妥善安排……”志远不敢多说,只有死人才会永不开口,他害怕李熙逼迫他杀人灭口。
李熙仍旧死盯着志远,神色让志远更不安,连忙保证:“爸,请您信我,受您教导这些年,缜密细致上,已有所长进,李正源,我会安排好他的。”
志远的眼神里充满让人怜悯的祈求,李熙也就点了点头:“那你好生处置吧。李正源杀张慕轩半年后又回富锦刺杀大穗久雄,一身破烂,坊间都说只怕他还是在江沿的哪个地窨子里当着‘野人’,逮着机会就杀日本人为家人报仇,事后,日本人派了兵沿江沿搜索了三天,丝毫都没疑心到你头上,你现在做事,是比以前有了长进。”
志远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心惊:李熙远在长春,富锦这边日本人对江沿的野窝棚、地窨子搜索了三天,他竟然也知道!
李熙又提醒志远:“李正源第一次作案后,我不知你为什么留他留了半年之久,但这一次,不可再心存侥幸,早点送出关为好。日本人对整个东北的控制越来越严酷,要落在了日本人手里,严刑拷问下,再可靠再忠诚的人,也有可能身不由己。”
志远郑重点头。
李熙的目光,在志远的脸上又扫了几遍,声音低沉:“你说你明白我的意思、知道大丰应该怎么个烧法了,怎么烧?说来听听。”
志远把脑袋凑过去,在李熙耳边悄声道:“从现在起,我们和日本人先周旋着,抢在军事接收前,作好所有的准备工作。我是这么打算的:烧,用汽油烧!但不再从失火的方向,而全从‘被人纵火’的方向,我们想全身而退,就是爸说的,找比自己与对方,更尖锐的矛盾载体!这个载体是什么?是被日本人祸害过的、与日本人有着刻骨仇恨的大丰厂工人某某,此人日常工作,是看守机油库,出于国恨家仇,当得知日本人要军事接收大丰,私自秘密收储汽油和柴油,在军事接收前,独自一人,或是伙同一到两个同伙,‘衔恨烧厂’,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后半夜,在厂区内纵火,将大丰焚毁。当晚,纵火者被当天值班人员发现,可场面混乱,被其逃去无踪。”
李熙听了,斜着志远,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你手头已经有了这么一个人?”
“有!这人叫夏守增,是姜恩之的表亲,原住在邻县,因被开拓团抢地抢房,活不下去了,现来富锦投奔姜恩之,和一起逃难来此的几户难民住在一起,之前帮宋世安保矿,由宋世安力保,秘密用过他一次,其人坚毅果敢、沉稳大气,做事够狠,话却不多,可惜破落了,不然,就是另一个宋世安!”
“那他现在,是大丰厂子里的工人?”
“还不是!大丰扩产,正招人呢,那些难民就是听到这个消息来的,一招招一批,没人疑心。”
“然后,把他放在油库?”
“不!先到加工车间干两天,然后说他念过两年私塾识文断字的,能写出入仓单,调去成品库,让他熟悉一下环境,”志远眼珠子一转,狡黠的笑:“然后在某一天,在成品库搬东西时,他不小心砸伤了脚,出了工伤,厂方给他安排个轻巧的活,调他去看守油品库。油品库,就他一个人。”
李熙点头:“这安排倒自然,只是,你确认此人,会让日本人觉得他有足够的作案动机?”
志远脸上带上沉痛:“此人家在邻县,田产和房子,都被开拓团抢了去,为此他家里死了两口人,国恨家仇,这,难道还不够?”
李熙哑了一会,又问:“他看守油库,可那是机油库吧,用汽油纵火,来查案的人,必会追究汽油何来!”
志远想了想:“大丰扩产,不够地方堆东西,原来的车库改做仓库,卡车另找别的地方安置,原车库里储存的少量汽油,一并归入机油库储存。这样,夏大哥就有机会‘悄悄偷储汽油’了,介时,是真的由夏大哥慢慢的‘偷’,还是按原想的,利用拉机油的机会把整桶贞姐帮我准备的汽油运进油库里,我还要再想想。除了汽油,生产线上的机件维修,也要用到柴油进行清洗,柴油虽然不像汽油那样容易挥发,但也易燃助燃,我准备以安全管理为名,让孙经理安排,把所有油品,包括把机修班的柴油,都放到机油库去集中管理。”
李熙想了想,给出自己的意见:“悄悄的偷,好点,反正卡车司机是你的人,克扣了多少,他不说,谁知道!张汉贞那边,汽油一事上,就别让她掺乎了,环节越少,才越安全。”
“是!”志远点头,态度是学生对导师的那种谦恭。
李熙又问:“事后,你准备怎么处置相关的人员?”
“送走,入关!以梅子瑜现在和我们的关系,这忙,他一定会帮。”
李熙轻轻点头,又提醒:“夏某就算有一定的能力,也只是一个乡下农民,火灾的要素,不同油品的危险特性,要和他交代清楚,特别是汽油,易燃、易爆、易挥发,要他小心些,别一个爆燃,把他崩倒了,却又没有死……”
志远眼神一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