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张老爷子就担心他家老爷林延祥成日里花天酒地,喜欢去窑子里捧什么花魁,家里一堆女人乌眼鸡似的,天天斗得鸡飞狗跳、你死我活,只怕“神算子”辛苦积攒的家业,迟早要被这败家子给败光!
多年前的担心,如今成了现实:林延祥几天前和人在奉天最阔气的妓院怡春堂争捧花魁,因此和人争风吃醋,自以为有几个钱就不知天高地厚,嘴上不饶人,口角开始,大打出手在后,对方人多,林延祥被打得头破血流不说,还被人家扔出了妓院,这还不算,过了一晚,就有警察到林家逮人,说对方的一个亲随,昨晚回去后伤重死了,大量人证物证,证明林延祥当时拿了个花瓶,砸过那人的脑袋!
张老爷子多日奔走,对方放话,想林延祥能有命回家,要么赔十万大洋,要么拿林家名下如今唯一还值大钱的火磨(面粉厂)来换。
对方表面上是个在抚顺开矿的二合水大柜,林延祥就是以为那人不过是个土财主而已才敢和那人置气,却不想那人有能水得很,和土肥原都有交情,家里雇有日本浪人当管事的,林家想请人帮忙疏通,结果处处碰壁!
张家的家底这几年早已被败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个空架子,哪里还拿得出十万大洋。
张老爷子求志远向李熙说情,看能不能由李熙出面,帮帮林家,保住“神算子”辛苦积下的产业。那火磨,可是神算子和张老爷子等几个老人,当年拼命拼出来的。
当时志远听了,在电话里对张老爷子说:“张大爷,当年您和九哥对我的恩义,我一直没忘,如果是您或九哥有事,我一定帮忙,但林家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说完就挂了电话!
志远没想到,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张老爷子竟然还不死心,不但来了长春,还来得这么快,当时虽然已经有了火车,但车速慢,张老爷子应该是被志远挂了电话后,连夜就启程,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到了长春。
志远看一眼关四,关四是他座下四神之首,做事一向极有分寸,“越然,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你没有直接打发了张老爷子,而是替他来找我,难道你觉得这事我们应该帮忙?”
关四点点头:“哥儿,见不见他在你,可张老爷子有些话,我听了,感觉有必要替他来跑这一趟的腿,不然,多年以后,我怕哥儿会心有遗憾,那个,毕竟是哥儿的生父,是带哥儿来到这世上的人。”
志远语气决绝:“生父又如何?当年,我娘就是因为林家的不义,被逼得撞死在林家的门柱上。林家不赎我,我可以原谅,但害死了我娘,我永远都不会原谅!”
关四表示理解:“我明白了!那哥儿是不见他了,哥儿放心,我会替哥儿安抚老爷子,安排好老爷子今晚的吃住,明天好生的送老爷子回去。”
志远轻轻摇头:“不,你带他过来吧,我见见他。”
“啊?”这有点出乎关四的意料。
志远道:“林家虽然不义,张老爷子却是有情有义,明知希望渺茫,仍对林家不离不弃。这么大的年纪,千里迢迢的,只怕是一天一夜都没合过眼,我还是见见他,不然老人家心急上火容易出事,你带他到旁边万寿寺的静室,我在那里见他。”
“是!”关四应道,心下感叹,哥儿在乎朋友,总是克制自己,为别人设身处地的着想,实在是难得。
张老爷子由儿子张九如陪着,进了万寿室方丈专门拔给熙德堂使用的静室,见了志远,离着老远就跪了下去。
志远赶忙上前搀扶:“张大爷,快起来,林家的事我帮不上忙,可受不起你这大礼。”
张老爷子执意不起,还拉儿子张九如也给志远跪下,激动的对志远道:“大宝少爷,我这一跪,不是为林家,是为我自己!谢谢大宝少爷在乎我、肯见我的情义!”
志远一边拉张老爷子,一边叫张九如:“九哥!还不快帮我把你爹扶起来!”
张九如是志远在长春的古玩行博雅轩的掌柜,一个是他爹,一个是他东家,他一时都不知听谁的好。
好不容易客套完落了座,张老爷子忽又一跪,求志远道:“大宝少爷!我知道你不认自己是林家人,可你知道吗,我特爱看你打算盘的样子,因为你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你爷爷当年年轻时的模样!林家对不起你,可你毕竟是林家的骨血,现在林家出了事,还请少爷看在那是你亲生父亲的份上,出手搭救搭救,让我这黄土已经埋了大半截子的人,死后能有脸去见你爷爷!”
志远本就头上还有伤,这会子更加是脑壳疼,这张老爷子,年纪那么大了,怎么身手就这么机灵,一个错眼不见,就又跪到地上去了!
看着老爷子眼里那老于世故的精光,志远直觉,自己要栽!
“张大爷!快快请起,我是小辈,受不起!”志远没法,只得又起身去扶张九如的爹。
老张头赖着不起来:“大宝少爷你受得起!我们张家受你爷爷的恩惠,才有今天,要不是你爷爷,当年我早就饿死了,哪里有现在这一大家子,儿孙满堂的!以前我发过誓,此生忠于林家,如今你爷爷去了,他的儿孙就是我的主子,大宝少爷是林家的骨血,自然也是我的主子,身为主子,当然受得起我这一跪!何况眼下,林家遭了难,得仰仗大宝少爷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打救老爷,我这一跪,不只是为我,也是替林家上下,来求大宝少爷出手相救。”
志远看一眼老张头,好一张利嘴!这是非要把救林延祥的责任绑架在他身上的调调。
扶不起,那干脆就不扶!
志远烦那老张头,为达目的,成天把他是“林家的骨血”挂在嘴边,以为这样就能让他自认是林家人?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