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里,志远盘腿独坐在一个绫锦包面的蒲团上,盯着自己大腿上放着的一张纸条,忽闪着睫毛,已经思量了好一会。
纸条上,写着张建新殉国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死生事大,谁不怕死?我要说的是:我也怕死,可我不后悔!我舍生取义,只为光复河山,何悔之有!”
而李纯,坐在远离志远的角落里,坐立不安,不时看表,虽然志远开始帮她破解人名迷题才十多分钟,在她却感觉比一年还要漫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连起身在房间里走动都不敢,生怕打扰了志远的思绪。
守在门口的林有,不时的看向志远一眼,跟志远这些时日,志远的一些习惯他已经很熟悉,“哥儿”在有他信任之人在他身边守护时,有时会想心事想到出神,忽闪着睫毛,有时还会不自觉的咬指甲,这让林有总在心里有种温软的感觉,哥儿需要人保护,哥儿信任他、愿意让他保护,而他,一定要保护好哥儿!
之前姐弟俩的对话,虽然轻声,但林有的耳力和他的功夫一样出色,他听了个大概,心里是又赞赏又担心,想到志远以后可能要面对的艰辛和危险,他在心里为志远捏了一把汗。
林有守在门口,一步不敢擅离,见李纯一副如坐针毡样,用手指指放着暖壶茶杯的桌子,示意李纯自己倒水喝。
李纯摇摇头,这会子,就算是王母娘娘的玉液琼浆,她也喝不下去。
李纯头还没摇完,就见林有眼里情绪突然有了变化,心一惊,急忙顺着林有的目光看向志远,就见志远虽然仍和之前一样盘腿坐着,但眼睛突然变得很亮,眼中华彩璀璨,嘴角挂着几丝兴奋的笑意。
李纯急忙扑过去,在志远身边就是一跪:“善德,你是不是想到些啥了?”
志远转头看着李纯,微微一笑,笑里带着几分自得:“姐,我知道建新让你找的人,是谁了!”
志远手一撑从地上跃起身子,然后把李纯从地上也拉起来,将纸条放在茶几上,摸出钢笔,将张建新那一句话的前半段划掉:“姐,你看,前面这些不要,建新说得明白,‘我要说的是’,这话后面,才是他要告诉你的。”
志远说着,又把“我也怕死,可我不后悔!”也划掉了,在“我舍生取义,只为光复河山,何悔之有!”下面,打上了双线:“建新确实是要告诉你一个人的名字,而这名字,就在这最后半句话里!”
志远又用钢笔在那划了双线的半句话里,圈了三个字:“我”、“生”、“复”,然后抬起头:“姐,这就是建新要告诉你的名字——张复生!”
“啊?”李纯惊讶的看着志远:“我……我还是不明白!‘我生复’怎么就成了‘张复生’?”
志远解释给李纯听:“‘我’即张建新,取其姓,就是个张字,生和复对调次序,就是复生!”
“为什么对调?你怎么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不是张生复?”
志远因自认解了迷,不负所托,心情轻松,笑着调侃李纯:“姐!难怪你想了一晚上都没参透,你在英国太久了,英文你精通,可你的国文还真的不咋地,中国人起名讲究平仄声律,要有美感,‘复生’叫起来抑扬顿挫、朗朗上口,‘生复’多拗口啊!抛开平仄声律不说,你想想,你要有个朋友,叫复生,你叫他名字很自然很舒服,但如果有个朋友,叫生复,呵,换我,非把他踢出朋友圈子不可,生父生父,呸!还生母呢!”
见李纯还是有疑虑的样子,志远叹口气,在纸条最后四字“何悔之有!”的上面,又划了个圈:“建新是个明白你的人,怕你一根筋不会转弯儿,还特意用了这四个字!这是个倒装句!”
李纯立即就眼前一亮:“我明白了,倒装句!何悔之有就是何悔有之的意思,之和有两字要对调,这是建新在告诉我,生和复两字也要对调!”
跟着就跺脚:“昨晚我把这些字,进行过多种的排列组合,就是没头绪,怎么就没想到倒装呢!”
志远戏谑的笑:“啧啧,不错不错,在英国读书的李大小姐,还知道倒装句!”
李纯没有理会志远的戏谑,而是低头凝思。
过了一会,李纯抬头佯装生气的白了志远一眼:“瞧不起人是吧,敢嘲笑我国学底子差!我学国文可是四岁时爸爸给我开的蒙,你这不只是在损我,连爸你也损上了,哼,信不信我告诉他,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志远才待要辨,李纯忙摆手,正色道:“好了,时间紧,不说笑了,善德,如果我说,我和志新认识的人中,并没有一个叫张复生的,那你说,这个张复生,要怎么去找?”
志远深深的看李纯一眼:“姐,你心里明明已经知道张复生是做什么的、人在哪里,何必再来问我?”
“你怎么知道?”
“因为姐刚才的反应,已经告诉我,你认可了张复生就是这迷题的迷底!一个你认可的人,他当然也就是确实存在的!”
李纯点头:“不错,我心目中确实有一个张复生,但兹事体大,我怕自己思虑的方式错误,搞错了方向!善德,这么些字,你独挑出生复二字,说明你心里对那个人也已经有了判断,我想听听你是怎么分析的,好印证我的判断是否有偏差,善德,姐求你了,和姐说说吧。”
志远惊讶的看着李纯,这是他的“大姐”,李家的长女,李熙最珍视的掌上明珠,已经内定好的李家产业的继承人,却在自己这个“小弟”面前,放下身段,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这说明她在此事上,是多么的小心和认真!
大姐面前,志远不敢怠慢,忙将他的分析和盘托出:“姐,我听你说过,建新找到了一个可靠的能把文件交给调查团的人,准备借出差之机把文件交给他,这说明这人,并不在长春附近,所以建新要借口出差,才能去找他!我还听你说,建新曾经跑了两次奉天,想走访、投书、致电调查团,可都因特务盯得太紧,没有成功。建新有记者证,经人见事也多,他都没办成的事,那他想找的能帮他把这些文件交到调查团手里的人,一定比建新更有名、更有影响力、也更有能耐,综合以上,我判断建新要找的人,是哈尔滨《国际协报》报社的社长兼主笔张复生!”
志远说完,看到李纯的眼里闪出兴奋的光,就知道他们两人,判断一致!
志远微笑着继续道:“张复生在江桥抗战期间,逐日撰写社评,讴歌马占山敢和关东军碰硬,呼吁各界团结抗日,捐款捐物给马占山,反响很大,哈尔滨被日军占领之后,《国际协报》被勒令停刊,可今年3月份,该报竟然复刊了,这张复生没被日本人割了脑袋,竟然还是社长,这能水大的!日本人没有理由不恨他,应该是害怕动他影响太大,不利于‘日满协和’,才没动他,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张复生的人脉和能耐,建新无法达成的事情,他应该有办法达成。”
“有道理!”李纯边听边不住的点头。
“还有一点,”志远继续道:“就是建新和张复生的渊源,建新是《大同报》的记者,而《大同报》的前身是《大东日报》,而张复生在五年前,曾经就在长春这里,担任过《大东日报》的总编,差不多足足有两年的时间,张复生是三年前才离开长春去哈尔滨创办《国际协报》的,建新当记者的年头不少于三年的话,那么建新一早就认识张复生,就算建新当记者时张复生已经离开了长春,建新这种到处跑的记者,他去哈尔滨出差,也很可能去拜会过老总编!”
“张复生在长春呆过?这个我倒还真不知道!”李纯道,志远一说迷底是张复生,李纯就想到了哈尔滨《国际协报》的张复生,因为张复生在东北是文化名人,李纯听说过他,但她并不确定张建新要她去找的张复生,是否就是哈尔滨的张复生,听过志远的分析,李纯心里才踏实下来。
李纯是真的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能信任的、如此聪明的弟弟,这么快就帮她解开了迷底,不然,她都不知要在那死胡同里,绕多久的圈子!
“大姐,你不知道不奇怪,那时,你还在英国留学没回国呢!而我,跟在老师的身边,老师订的各种报纸和杂志,我有空就会进他书房里看。”
李纯没再答话,而是严肃认真的对着志远深深的鞠了一躬,由衷地表达她的谢意:“善德,谢谢你!不止是我,还有建新!”
志远忙伸手去扶:“姐!别!我可受不起!”
又关切的问:“姐,下来你准备怎么办?”